第6章

    江璃脑子滚过一圈,已经有了大概怀疑人选。

    能知道他在京大读书,知道他家庭状况,甚至能跟踪他拍下兼职照片,还大张旗鼓地惹出非议,无非是又看他不顺眼,想再找麻烦。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才想起下午走出办公室时似乎手机震了一下。

    摸出冷落许久微凉的手机,就看到这几日已经熟悉的头像被红色数字顶在第一位。

    蓝色星空广阔静谧,在那个小圈里,也透着令人心安的沉静。

    两小时前是第一条消息:

    【芝麻说它很喜欢这个名字。】

    视频里先出现了匀长的手指,两指并拢弯曲,压低诱哄的声音就从听筒传来。

    “芝麻,过来。”

    小灰脑袋先是歪了一下,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但是看见有吃的,又听见好听的声音,还是迈着小短腿蹭上来。

    半弯指节上长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下巴被挠得舒服,涌出咕噜声,下一刻的“芝麻”两字,就换来一声娇娇软软的——

    “喵~”

    江璃看着挤在屏幕前的小脑袋,压在心头几个小时的秤砣好像被顶开几分,让他有喘息的当口。

    他轻轻地喊了一句“芝麻”,没有出声。

    在想下一次这么叫小猫,它会不会也向视频里这样,蹭到他的掌心撒娇。

    第二条消息就在十分钟前,一个IP地址连带着三号楼学院名单发过来,江璃指尖微微蜷了蜷。

    谢靳不会无缘无故地发这个消息,IP地址意味着网络定位,而网络定位能发到他这里意味着……

    谢靳看到了那个帖子。

    江璃从知道这件事情开始,情绪一直没有太大的波动,他知道气愤于事无补,也知道辩解或许只能招致更激烈的漫骂。

    他一路走来,坚持着很多事情,也放弃了很多事情。

    说是悲观也好,说是不在乎也罢。

    也不是完全不反击,只是江璃已经做好了取消资格的准备,他不想再让无辜的朋友下场,跟他一起被泼得脏水淋头。

    他不知道谢靳是怎么拿到这个地址,是找人帮忙抑或是调动权限。

    但是这么一份详细的名单摆在这里,显然也是用了功夫的,而且明晃晃地昭示态度——

    我帮你。

    那些污水淋漓,就要挨到他身上,却好像被格挡开,有人拿着屏障跟他站在一边。

    他喉间发干,还不知道怎么回应这委婉的善意,下一条消息就跃然屏幕上。

    【论坛证据我可以收集,有需要随时叫我。】

    没有多余的废话,甚至没有询问他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像坚定论坛的消息就是污蔑诽谤,而他全然没有认同。

    江璃是有一瞬间怀疑这么直白的信任的,但是下一刻,就又被涌起来的浅淡心虚盖过。

    第一次见面就救了他,会真诚夸奖他,会愿意帮他收留小猫,足以看到一些谢靳的品性。

    就算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忙,付出是为了所求回报……

    那……

    他也并没有什么可贪图的。

    指尖落在键盘上半晌,也只敲出了一句干巴巴的感谢:

    【麻烦你了,谢谢。】

    他没有应那句要帮忙的话,也不愿意把谢靳再牵扯进来,那份名单恭候可以印证他的猜想,已经帮了够大的忙。

    对面没有回,或许正在忙别的事。

    江璃去洗了一把脸,熄灯后轻手轻脚地爬上床。

    *

    初夏的气温变化剧烈,下午还是旭日明朗,夜半却下起一场骤雨。

    窗外的杨树被吹得凌空飘摇,枝条打在窗页上,抽出沉闷又凌厉的躁响。

    张牙舞爪的黑影扩散开来,像拢住漆黑梦境的斗篷。

    一根苍老枯槁的手指抵在了江璃的眉心,带着怨气的哭骂:

    “死的为什么不是你?啊?”

    那根手指又前进几分,戳得江璃不住后仰:

    “都怪你,整得家破人亡,假惺惺!”

    江璃似乎想开口辩驳些什么,但组织不了任何语言。

    他嘴唇喃喃,这些话语像丝线一样绑缚住他的口舌,深入他的脑海,拉扯着他的额叶,烙印上告诫。

    对啊……死的为什么不是他呢……

    死的是他的话,爸爸妈妈就可以一起团聚生活了……奶奶也……不用这么伤心。

    下一秒,场景转换,苍老的手指换成了抽在他脸上的信封:“小小年纪就学会贪钱了?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他捡起信封,想给他们展示这是自己省吃俭用打工赚的所有积蓄,却发现打开之后装着一封义正词严的举报信。

    戾气横生的猜疑和评论从纸面上跃动出来,变成一个个张着鬼脸的面孔,说他自作清高,笑他品行不洁。

    一些字符贴着他的脸滑动,带来令人黏腻不适的触感。

    一道闪电兜头劈下,像利剑斩断窗上黑影。

    短暂的光明驱散黑暗,炸雷闷响,江璃猛然惊坐起来。

    他一只手还抓着胸前的衣襟,绵柔睡衣被捏出层层褶皱,仿如心脏被攥住,拧出一阵阵抽搐的疼。

    额前已经浮上了一层冷汗,唇色苍白,细长的眉蹙起来,眼神盯着虚空怔楞。

    他看一眼窗外的漆黑夜色,听到暴雨倾泄,慢慢地又躺回去。

    睡意已经被全然侵搅,他一下下缓解鼓动的心跳,摸出手机想看看还要熬几个小时。

    屏幕中央横立着消息提醒,时间是一小时前,他刚睡下不久。

    一条语音消息,没有办法从通知中看出谢靳回了什么。

    江璃侧身把自己蜷起来,被子裹在下巴上,是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他划开消息页面,戴上耳机,在语音条上停顿半晌。

    小气泡波动,低沉温和的嗓音从耳机传来。

    【芝麻说:坏人会被小猫超人打倒,要睡个好觉。】

    入耳式的耳机极好地隔绝了风雨呼啸,声音贴着江璃的耳道响起,引起鼓膜的共振,震得耳朵轻痒发麻。

    谢靳的声音很好听,吐字清晰,低频较多,日常听觉得冷峻,压下来慢慢地说,就多出一股哄人的意味。

    浓稠黑暗里,这把嗓音像漫散开来的莹莹光点,燎的那些黑影退败消散,隐匿于茂密森林。

    接着光点围绕在他身上,为他隔出一块清净空间,像屏障,像保护。

    江璃鬼使神差地再次点了重播,谢靳就再一次带着芝麻催他睡觉。

    他觉得手机屏幕实在是太刺眼,刺的人眼眶发酸,鼻尖发涩。

    他侧头埋在枕面上,沉谧的嗓音在夜里带着令人心安的可靠,一遍遍抚平他噩梦惊慌的心跳。

    晨光熹微时,江璃还是没睡踏实,微皱的眉心却解开,手里半握着手机贴近枕侧,骨节用力扣在边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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