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多,付暄提着一手东西回到寝室。
现在正值樱花季,大家最近回来得都晚,钱群群听到开门声,不用想就知道是付暄回来了,悠哉悠哉地拉开门,椅子向后仰十五度角,“回来这么晚,玩得开心吗?”
付暄收好盲杖放到一边,关上门,门框磨着地板发出拖沓的声音,沉默不言,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精气神。
付暄什么样子出去,什么样子回来,只不过妆有些脱了,眼眶也被冻得有些发红发干。陈文欣本来都上床了,见到此情景又麻溜下来,凑到付暄身边,搓了搓她的胳膊,关切问:“怎么了,这是?”
付暄只顾摇头,突然感到一阵恶寒,猛地哆嗦。
陈文欣和旺珍也围到付暄身边,拉着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
付暄平静喝完一整杯水,一看就是渴坏了,双手握着被子,声音沙哑地说:“没有,她没来。”
“为什么?”钱群群问。
付暄喉间哽咽钝痛,她用手揉了揉脖颈,哼哧地说:“我不知道。”
她推开水杯,说:“麻烦再帮我倒一杯,谢谢。”
陈文欣熟练地给她倒了杯水,“事出有因,你问过她没?”
付暄眯起眼睛,单手捂住双眼,“打过电话了,没接。”
钱群群是最恨放人鸽子的人,“这叫什么事!放人鸽子,太过分了!”
付暄反过来安慰她:“好啦,不要因为我的事情败坏自己心情。”
“时间不早了,大家早点睡吧,我去洗漱了。”付暄将手放下,闭上的眼皮始终没有抬起。
“啊呀——”付暄撑着膝盖缓慢起身,疲惫不堪,两条腿不停使唤绞在一起,她就真的直直地跪了下去。
“诶……”陈文欣想伸手去扶,付暄胳膊向后一伸,示意她们别靠近。整个人跪在地上变成小小的一团,单手扒着门把手借力,一瘸一拐地走出寝室。好久没回来。
陈文欣侧身用指尖夹起付暄放在书桌上的校园卡,看了两眼,叹了口气。
礼物没送出去,扔了可惜收着别扭,像块烫手山芋。付暄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索性塞进柜子的角落里。
“凡事有始有终,总要问个明白。”钱群群一把扯出礼盒,重重地放在桌上。
付暄也不是没有想过,可如果景婕压根不想叫她,她跑过去岂不是自取其辱。
“我……”付暄用手捂住眼睛,眼泪浸湿了指缝,吐出的每个字都在抖,“我不敢……”
钱群群一听这话烦躁地挠头,眼神东张西望。她为人爽利,有时候实在不理解这类人的心思,心想:“问了话而已,怎么就不敢了,又不能吃了你。”
钱群群唉声叹气、欲言又止,这毕竟是人家的事情,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那什么,你自己在好好想想这样值不值得,人生不过三万天,怎么样不能活。”钱群群说要拿着书去上课了。
寝室又只剩她一人,一呼一吸都掷地有声。大概是哭累了,她拿着盲杖出去了。
付暄问了一路,确定自己没找错寝室后才放心大胆地敲门,开门的人以为是宿管来查违规电器的,付暄等了一两分钟门才开。
还好没跑空。她想。
那人先是开了一个小角,一看不是,来的人自己也不认识,便把门完全打开,朝里面不耐烦地问:“你们谁认识?”
付暄知道景婕的宿舍关系一般,这语气听着是不太友善。里面的人望了一眼,纷纷摇头。
付暄自告奋勇,“我来找景婕。”
那人上下打量着她,问:“你跟她什么关系?”
付暄说:“朋友关系。”
“她不在。”
随后“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付暄明显是被这动静吓到了,脑袋瞬间当空,在门口一动不动,呆站了好几分钟。
付暄缓过神来,又开始敲门。
“你没完没了了事吧?这里是寝室,大家都要休息。”
“对不起对不起。”比起先前要来找景婕的挣扎,道歉反倒轻而易举,这毕竟是她的口头禅。
那人又想关门,付暄事先预知了她的动作,将盲杖横在门缝里,“那你们知道她去哪了吗?”
那人像是被付暄这个动作气笑了,“不知道。”
“她。”付暄低头想了想,问:“她还会回来吗?”
“我的意思是,景婕还会回来上学吗?”她补充道。
那人明显是被付暄问烦了,用脚尖将付暄的盲杖踢出门缝,“我们只是住在一个屋檐下而已,关系就这么简单直白,OK?”
关门时,那人又补一句:“要不是看你是个瞎子谁有这耐心在这跟你一问一答?连人家去哪了都不知道,还朋友呢,你要再在我们宿舍弄出声音,我就打电话喊宿管了。”
付暄下了楼,那也没有去,坐在楼下的长椅上等着。这次就算是自取其辱,她也认了。
“起来了。”钱群群提着付暄的胳膊,企图从长椅上拽起她,见付暄没有一点起来的意思,“天都黑了,你晚上是要睡这儿吗?”
付暄什么也不说,只是双手不停地抠着盲杖,指甲挠断了也浑然不知。旺珍坐在她旁边,轻声细语劝道:“付暄,你跟我们回宿舍吧。大晚上的,你一个坐在这里不安全,而且……”
“而且你已经连续坐在这里三天了,有人把你挂表白墙了,说你这种行为瘆人。”
旺珍扯着付暄的袖口,付暄便用另一只手扯回她手中的布料。钱群群见此情景,指着付暄对旺珍说:“呦,来脾气了。”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钱群群不怕成为人群焦点。但旺珍怕,平时一个人去食堂吃饭都不敢,无论是被这么多人注视,还是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中离开,她都害怕。
旺珍压低了鸭舌帽,瞟了一眼周围,腕上付暄胳膊,“付暄,我们回去吧,周围好多人看着我们,我怕。”
在旺珍晃了付暄两下胳膊后,付暄倒在了她的肩上。
荆南昼夜温差大,付暄从早等到晚,自然就发烧了。她在楼下傻傻等了几天,不如舍友张嘴去问。
当付暄听到“休学”这两个字时,她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
“不可能!”付暄第一次这么大声说话,她几乎是一瞬间反驳了陈文欣。
付暄也想来回踱步,但她又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自由活动,只是在原地转圈。付暄如鲠在喉,双手无措慌乱地举在半空,“不是,怎么会……这,这这……”
没理由啊……景婕为什么要休学?休学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连人家去哪了都不知道,还朋友呢,”那人的话犹在耳畔,付暄膝盖发软,双腿不受控地弯曲,重重跌落在身后的椅子上。
钱群群一屁股坐下,“景婕她宿舍一个会来事儿的都没有,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休学。”
“真的吗?”付暄这声音像在自问自答。
陈文欣十分老成,“景婕她导员不只带她一个班,学生会一个人刚好是景婕导员的班长,景婕只在学生会呆了半个学期,我让那人问了一下。”
付暄嘴唇张张合合,吐出乱七八糟地气息,“我能问一下,是怎么问的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陈文欣宽慰道,“我就让那人问,我说,景婕在学生会留了个名额,每次开会、活动人都不来,这算个什么事儿,刚好二人导员是同一个,我让那人问问是怎么回事。”
“结果景婕早就休学了。”
“有原因吗?”付暄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好像是景婕家里人给她休的,总之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哎呦呦,哭了哭了!纸纸纸!我纸呢?”钱群群手忙脚乱,拿着卫生纸直往付暄脸上怼。
付暄沉默寡言,不吐一个字,温热的液体在脸上纵横又被擦干,循环往复。
付暄缓慢起身,沙哑道:“我困了。”
陈文欣连忙让路:“那……那困了就睡,饿了就吃。”
付暄连衣服都不脱,身子像个年迈的老人,上床时脚下踩空差点从梯子上睡下来,给下面那三人吓得不轻。
付暄别过头抹掉眼泪,手拉过被子随便盖上,捂着心口深呼吸。
你从一开始就在对我撒谎。
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
怎么就不长记性。
真是活该。
钱群群个高,看付暄又睡着了,替她拉好帘子,走出宿舍,面对一双眼巴巴地眼睛,轻叹一声:“还好是周末,不然她上次旷那三天课都够她留级了。”
“哎呀!”旺珍急得直挠头,语气中流露着不解,“好烦啊!为什么要这个样子?”
“这都几天了,不吃不喝一直睡。”陈文欣朝寝室内望了一眼,“这事不好说,但突然玩失踪就是景婕的不对。”
“人家的事,我们也不好说什么。”钱群群用眼珠扫视一圈,欲言又止,“吃饭了你们?”
旺珍是不会自己一个人在校园内活动的,“走,一起,我刚好饿了,一食堂二食堂?”
陈文欣:“一食堂二楼吧,那个羊杂面好吃。”
“那一起好了。”付暄不知道什么醒的,一只手搭在陈文欣身上吓了她一跳。她拿着盲杖裹着大衣,头发毛躁,双眼红肿,面无表情,浑身气质都冷了下来。
陈文欣:“不是,你怎么走路没声?”
付暄像是没听到一样,开口就要吃:“你们是不是要去吃饭,我也饿了。”
其她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挽着付暄下楼。付暄的食欲不错,吃面还知道给自己加了炸蛋加鸡腿,狼吞虎咽。
“慢点慢点。”陈文欣替付暄撩开嘴角的头发,像个老母亲一样看着她,“这几天饿坏了吧。”
付暄倒是一本正经:“还好。”
陈文欣没想到付暄能答自己话,心中窃喜,跃跃欲试:“我零食柜空了,你待会儿陪我逛超市好不好?”
付暄回答干脆利落:“好。”
付暄这几天过得像梦,她不再在意景婕的事情,继续帮钱群群买校门口那家特别好吃鸡蛋灌饼,因为接不上来旺珍的梗而被她捉弄,她又和平时一样说说笑笑,只不过有时候发发呆,一发就是两三个小时。
付暄在樱花道上走了很久都没有闻到花香。樱花的花期就那么长,她错过了。
付暄回到寝室,钱群群目光瞟到盲杖,惊奇地问:“你去樱花道了?”
付暄:“嗯,你怎么知道?”
钱群群闻言提了一下盲杖,“盲杖底下沾了好多花瓣,还挺好看的。”
钱群群突然问:“哎,你下周六有空吗?”
“有。”付暄拿掉盲杖上的花瓣,现在景婕消失了,她自然有很多时间。
钱群群抢到了两张演唱会门票,原本约好和别人一起去的,结果人家家里临时有事走不开。钱群群实在找不到人了,付暄决定出去走走,散散心,二人一拍即合。
付暄是第一次来演唱会,万人合唱的歌她倒也能哼上几句。粉丝互动环节,她的脸出现在大屏上时还浑然不知。
“和谁一起来的?”
钱群群用胳膊肘提醒她:“问你呢。”
付暄伸手指向钱群群,歌手问她:“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见的人?”
付暄的嘴张了老半天,大脑清空,想着没有,头先点上了。
“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钱群群买的内场票,工作人员将话筒递到她手上,付暄双手握紧话筒,舞台上的人提醒她:“太激动了哈哈哈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天天开心。”
活动环节继续,一个个答案蹦出来后,显得付暄的犹为平淡敷衍。
演唱会结束之际,歌手在舞台上说,“分离之后,下次相遇才会更加珍贵,期待我们的——”
“再见!!!”
场内翻涌的声浪撞击耳膜,此起彼伏的呐喊伴随着眼泪接踵而至,歌手的话付暄听进去了并不认同,她想:“还是,不要有什么期待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