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还会来见我的,我的拉维妮娅。
02
我有时候真是恨毒你了。五十年了,每一天我都在等着你来这里看看我,我的墓碑早就不好看了,上面的画已经补了好几次颜色,可你知道我是个画家,墓园的那群门外汉怎么可能模仿出我的色彩,我的笔触?就连我也不可能再画出另一张一模一样的画了!
你再也见不到真正的它了!哪怕你再喜欢它也见不到它!它还没撑到第四年就褪了色,哪怕你再早来十年二十年也见不到它!
所以别再看它了拉维妮娅,快抬起头来吧拉维妮娅,我知道你的美丽和那没用的人造颜料不一样 ,我以我生前还没画完的三十二张画起誓,如果厄里斯把金苹果交给我,未来和现在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为你献上,那些女神甚至比不上你的一根头发丝儿,你知道吗?你就连头发都像是夜里的云彩一样乌黑柔软,你的眼睛比威利斯酒馆私酿的苦艾酒还要让我头晕目眩,吻上你的时候简直让我觉得我喝下的不是酒精,而是随便掺了点果汁的致幻剂,不然我才不会就这么昏了头地爱上你,这跟你为我拒绝了那个画商的儿子没关系,这跟你愿意陪着我在乡下的农场里摘苹果也没关系,只是因为你太美了而已。
该死的,因为你太美了而已。
所以哪怕那个画商不再买走我的画我也不能放弃爱你,哪怕你把我扔在这里五十年我也不能放弃爱你,哪怕你现在根本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也不能放弃爱你。
别再看那张经手过不知道多少个人的画了,抬起头吧拉维妮娅,我知道你现在看不到我,所以让我再看看你吧拉维妮娅。
让我再看看你吧,拉维妮娅。
我的爱人拉□□娅,我不会老的拉维妮娅。
03
你果然知道我在想什么,拉维妮娅。
我终于又能好好看看你的脸了,你远远走过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真的一点都没变,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吗?嘿,其实当时我没敢告诉你,你那两条黑色的麻花辫跟身上的绿裙子其实一点都不搭,但今天的盘发就很好,你的脖子总能让我想起来美丽的象牙,当时在画廊里我就总是不小心就盯着它——和那个该死的画廊老板的该死的儿子总能撞到一块,但现在好了,我可以正大光明地好好欣赏它了。
我终于能再看看你了,我的拉维妮娅。
天啊,你真的就像传说里扇动着蝙蝠翅膀的吸血鬼一样是不会老的,我有点后悔了!拉维妮娅,早知道我应该在你面前对住在苹果树上的那群蝙蝠和善一点,也许是我不小心赶走了你的兄弟姐妹,所以你才不来看我的吧,拉维妮娅。
你的绿眼睛还是那么明亮,就像六十多年前你捧着我的脸流泪时一样,你明明知道我更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当时我从雕塑架子上摔下来浑身疼得要死,如果能看见你的笑脸的话不知道该有多幸福,可是你看见我就是只是哭,好吧好吧,是的我承认,你哭起来的样子也很美,美得连我都不得不落下眼泪,但我哭起来的样子又不好看,我老娘总是说我的哭脸能让她想起以前扎在我家山羊屁股上的豪猪,你都这么美了,也许你该考虑一下我的感受——现在我都真的死啦,你就冲我笑一笑吧,拉维妮娅,我觉得你也不想看到豪猪流泪的样子的,你说对吧拉维妮娅?
......
好吧拉维妮娅。
五十年过去了,你还是善良的像是那个神话里的青春女神一样,现在不止是苹果树上的蝙蝠了,可能我也应该对山羊屁股上的豪猪再和善点的。
真可惜啊,拉维妮娅,我本来想着如果你再冲我笑一次我就原谅你的,就像五十多年前你把生日蛋糕扣翻在我的脑袋上一样,你笑起来时嘴角上扬的弧度是多好看啊,哪怕那坨甜得腻死人的奶油糊在我眼睛上我也不想闭上眼睛,真该让十七世纪的那些大画家们看看你,我发誓你会成为文艺复兴的缪斯之母的拉维妮娅......拉维妮娅?
拉维妮娅!
你怎么又低头去看那张早就看不出来是什么人的油画了拉维妮娅,我早就说了那些没用的人造颜料是不可能跟你相比的拉维妮娅。你不知道我们结婚前我花了多少功夫想为你画一幅画,可是那时的我只要想起你就只会傻笑,留下的颜色丑得出奇,所以我突发奇想地画下了老去的一张我和一张你,我把它们都藏在仓库的铁桶后面……你从来不去那边,所以我想你大概是不会发现的……即使发现了大概不知道我画得是谁吧?
毕竟我没来得及变老,而你永远不会老去。
但今天我告诉你了,你就别再看这副画啦,你大可有无尽的去找我为你留下的画,实在不行再回来看这一副嘛,可我以后就看不到你啦......
啊。
好吧。
其实我不想告诉你这件事的,拉维妮娅。
04
我很抱歉,但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五十年了,拉维妮娅。
我的触觉和声音早就随着我的生命离开了,我的嗅觉在他们第二次修改我的画的时候不见了,我还记得修补它的契机是三十八年前的一场暴雨,我当时就坐在水窝里看着,那场雨简直下得就和我第一次拥抱你时一样大,所以我本来以为那时我会再一次见到你的,拉维妮娅。
......
不,不用道歉的拉维妮娅。
反正十年前我的耳朵就听不见了,我本来都跟常来串门的那只黑猫交上了朋友,可惜我听不见之后它就不来理我了,如果你再早来十一年,你一定会喜欢上它的拉维妮娅。
......
你再抬头看看我吧拉维妮娅,我的眼睛也很快就要看不见啦,让我再看看你吧拉维妮娅,也许我马上就要去天国了拉维妮娅。
也许我们从此就要告别了拉维妮娅。
......
我怎么突然看不清你了拉维妮娅。
......
我突然不想原谅你了拉维妮娅
你快走吧拉维妮娅。
你忘记我吧拉维妮娅。
......
你再给我一个微笑吧,拉维妮娅。
......
再见,我美丽的拉维妮娅。
05
“妮娅婆婆,您为什么哭了?他们都说您一点都不爱您的丈夫啊,您看,您五十年都没来看他。”
苍老的妇人摇了摇头,一道贯穿面部左右的疤痕在她的脸上被泪痕染得格外可怖。
“我爱他,所以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么难看的样子,你知道的,他是个比谁都要钟爱美丽的画家......他甚至还提前在他的墓碑上的画上了画。”
老妇人抬起头,遍布了皱纹的手指颤抖着摸了摸墓碑上的名字,本该刻着墓志铭地方画着一个绿眼睛的年轻女孩,她梳着两条麻花辫,说不上有多么漂亮,但是笑容却恬静而温和,让人能想起苹果树上开出的白色小花。
“天呐!这真是张漂亮的画......您丈夫一定是位优秀的画家。”
老妇人深深看着画上的那个年轻姑娘。
“那您为什么现在想到来看他了呢?”
老妇人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
“因为我已经太老啦,老到我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和他留在仓库里的一点都不一样……这家伙一定会把我当成个多管闲事的丑老太婆,所以我就偷偷来打个招呼——”老妇人整理了一下那条款式陈旧的绿色裙子,发灰的眼睛弯弯的,笑眯眯地看着墓碑上那串名字:“再偷偷告诉你,这家伙每次喝多了就喜欢跟苹果树上的那家子蝙蝠过不去,我的上帝啊,明明是他从来没认对过谁是爸爸,谁是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