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达达利亚吸烟。
他的家人不知道，下属不知道，同事——他的同事每天都在干什么，他们彼此都不知道。
但钟离知道。不过钟离不算人。
钟离知道达达利亚在忍痛的时候会吸烟。人道痛与辣同源，若说辣乃餮客难以割舍的刺激，那么痛，就成了战士此生都无法避免的滋味。
亘在寅时，璃月港的灯火将熄未熄，天亦犹豫地泛起亮色。长夜过半，破晓未至，一切都是悬而未决的模样，只有达达利亚的背影会准时而坚定地出现在钟离的住处附近，与月色，岚气，灯光都区分开，绶带也清爽不已的样子。那是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住处。那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任务结束的时间不定，但多半是深夜，月挂房檐，常人都睡了的时间。开门，进屋，青年的手脚很轻，但先生的耳朵更灵。所以，即使明知对方很已经醒了，那些蹑手蹑脚，轻拿轻放，将战甲，绶带，金属装饰卸下放回置物筐的动作……达达利亚坚持不发出一点声响。这成了他们幽夜之中的默契。亦或是情侣之间的温柔。
浴室门拉开又关上，热能元素装置传来运作的噪音。至此，钟离彻底醒来，一直等达达利亚洗完，出来，糊弄着擦干自己，穿着浴袍亦或更是奔放地，坦诚相见……不过结局都是倒床就睡。
但今夜，达达利亚暂时不想进屋。
当然可以。钟离不会打扰达达利亚。青年有符箓，有钥匙，还会爬窗户，再不济，烟囱也是通的。总之，想进来怎样都可以。但要是不想进来……那就是不想进来。
青年在离他们的住处不远的地方，点燃一根香烟。那是至冬的烟，口感不佳，味道不佳，只以镇定，驱痛为主。正如火水之于严寒。至冬人最讲实用主义。
以拇指和食指捏住烟蒂，达达利亚握半拳抵在唇边，皱起眉头。这样，即使不吸烟过肺，光是嗅着味道，也能稍微忽略身体各处不断胀痛的伤口。刚才的战斗大意了，那是从视觉死角突刺的攻击。他中了几招，但好在成功反杀，但这并非最佳办法。下一次要如何避免？下一次要如何解决？达达利亚一边看着向上飘散的烟一边思索，而烟头则衔着火光，听话地委顿下去。有烟灰积起来垂着头，好像在和青年一同思考的样子。
月落到房檐之下，山岚未散，璃月港的灯光暗下去了。整齐划一地灭掉，黎明前的黑暗似的。达达利亚的身影渐渐看不真切了。能看到的只有微弱的烟头，一点火光，但不明灭，徒然烧着。达达利亚想了三种方案，但每种都不满意，每种都有点破绽。他烦躁地挠挠头，烟灰也跟着如梦初醒似的，抖落了，落到皮靴旁。落到血点上。
达达利亚总算意识到自己在流血。是腹部的血还是腿上的血已不得而知，反正青年早已痛得浑身发胀。流血不可怕，在野外，被敌人发现痕迹才最可怕。青年烦躁地挠挠头，总算想起抽上一口，他将烟蒂置于唇畔，正要应付性地吸上一口——
有谁夺去了他的香烟。
万籁俱静之中，他们以吻封缄。
很快，钟离把达达利亚手中的烟接过来，也是拇指和食指夹着，不熟练也不陌生。唇与唇的味道他们都不陌生。温柔的，苦涩的，染血的，还有……包容的。
一次漫长的深吻。却也只是吻，不进不退，不紧不慢，在月色隐去之后，朝日升起之前。他们二人的身影交融在黑夜与白昼之间。吻到最后一点火光默默地化作白烟，惬意地散去。钟离才撑开他们二人的距离，将烟尾交还给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有点好笑地拿回烟尾，看了半天：“钟离先生好像——管的有点多。”
“…六千年能事毕矣，优游养拙至今，却看公子先生于此处自伤，难免——”
达达利亚突然环住钟离的脖颈。无风无月夜，仅有星光模糊了万物的界限，将世间的一切化作一个个交融缠绵的，环绕着拥抱着的影。
“那再吻我一次吧。”达达利亚撅起嘴。
白日里绝无可能出现的表情挂在青年的脸上。并非害羞亦非深情，达达利亚贴近钟离，双眼微眯，唇珠比唇角更有上翘之意。他在笑，笑得比起挑逗更像挑衅，或是为了一根烟，或是为了一枚吻，或是为了一场战斗亦或是为了一段恋情——
“不可性急。”钟离的声音压低下来，“治伤要紧。”
“好吧。没意思。”达达利亚挑眉，耸肩，却不扫兴。意料之中。
二人并肩走回小屋——他们两个的小屋。达达利亚坚持自己走，钟离也就不多扶他。但达达利亚知道自己绝不会因此倒在地上。他知道并肩而行的含义和重量。
达达利亚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长情于爱的人。又或者说，他对自己持有“爱情”这个念头，抱怀疑态度。
他是遨游于暗海的魔鲸，是不屈于神明的狂者。或许，总有那么一天，就连自天而降的神者，他也可以挥刀将其屠尽吧——
但或许，或许……
或许，就算是这样的疯子……哪怕是这样的狂徒……
或许，就算是这样的人，一旦动了情，也会——也会——
达达利亚终于埋首于钟离的颈窝。
“累了？”钟离伸手，环住达达利亚的腰，将青年稳稳地搂到身侧。
达达利亚点头，又往对方身上蹭了蹭：“流血多了，又没烟顶着，太困了……”
“睡吧。”钟离轻轻，“早上想吃什么？”
“…除了米窝窝都行…”达达利亚的声音更轻，“我困了，先生…我睡了。伤口就拜…”
…
“……好。我知道。”
见青年确实是睡了，钟离才轻轻地，轻轻地，将话语拓在达达利亚的唇上。
“交给我。”
“晚安，达达利亚。”
东方终于破晓，天衡山云霞泛彩。
而璃月港在此刻，也终于迎来了日出。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