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粮

    自胤临城出发南下,宥连澍的军队已经不舍昼夜的行进了十来天。因是行军的疲累,没有人有心情去欣赏,出了潇州,一路青山叠嶂,虽不似岳宗泰岱一般雄险巍峨,但千岩万壑,怪石嶙峋,奇峰异洞不计其数,山林色彩明艳,绿树红花更是美的令人沉醉,还有那幽水曲折萦回,弥漫的云雾如同轻纱拂过人们的脸颊。

    而在距离榆林估算五十余里开始,与这如画的风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陆陆续续看到的衣着褴褛,流离失所的难民,正往北逃窜。他们望见高举“津”字大旗的赤峰军,如见到救世主一般迎上去,纷纷“扑通”跪地,在队伍两侧不断磕头哭喊道“官爷,求官爷赏口吃的吧,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如是这般的景象,宥连澍早已见过无数次,天下大小纷扰战争自她记事以来就不曾断过,只是可怜那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每每看到这些人,她的心中依然会隐隐钝痛。可也只有紧紧挨着她身侧的那名男子,看见了她左手轻握住了拳,又缓缓松开。

    “墨艮”,宥连澍轻拉辔绳,抬手一声令下,示意队伍停下,随即叫来了自己的副将。

    墨艮听令立刻下马行至宥连澍的身侧,抱拳道“末将在”。

    “我们此次自带的粮草,还够部队供给多久”宥连澍清冷的声音犹如幽居在空谷的傲然清霜,给人以肃杀的凉意。

    “禀报将军,不足一日”。墨艮恭敬地回答道。

    “竟不足一日了么”宥连澍听后剑眉下的星目微敛了起来,思索了片刻,她想此去榆林除去休憩时间,加紧赶路差不多还需一日达,若期间钟玉伯供给得力,该是不会有大问题。于是开口道“传我命令,整队只留半日军粮,其余的量每人两箪食,分发给这些难民罢”。

    “是,末将这就去办”。

    包括墨艮在内的赤峰军一众将士对宥连澍的指令少有异议,都是绝对服从,毕竟跟在她身边雄南征北战多年,对于这名女将军入文出武,智勇双全的才干,他们都是有目共睹,心悦诚服的,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她对待士兵极为仁义宽宏,将几乎将全部的封赏都分给了他们安家置业。

    她又唤来另一名将领彭靖吩咐道“天色将暗,今晚我们就在此列阵驻扎,临近榆林,夜间哨兵巡兵皆需增倍,加强防卫”。

    就这样整个部队静止了下来。

    夜幕已至,寒星升起,将军大营内烛火通明,宥连澍与部下正对榆林基础地形图,城防图,商讨入郡的最佳路线。

    一名士兵掀开营帐,替她端来了餐食,而她身侧那名身材挺拔却略显瘦削,正在研墨的男子见状,立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接过餐食,并用食指合唇示意士兵莫要发出声音。那名士兵近几日跟这男子也混的脸熟了,心领神会的交过餐盘退了出去。而墨艮、彭靖他们讨论出了大概线路后,估摸着时辰也不早了,便从营帐内退了出来,表示不再打扰将军休息。

    宥连澍这才有些疲倦的捏了捏太阳穴,刚起身准备卸下沉重的铠甲,一双修长纤细的手从她的身后接过风肃剑,架于剑架上,温柔的说道“我来罢”,说完还准备替她解甲。宥连澍嘴角微微一翘,抬手轻放在那人手背上,制止了她的动作,将手心的温度缓缓传了下去,“偲偲你不是我的侍婢,不必做这些的”。

    “可我不是你的贴身侍从么,侍从本该为将军分担这些”,程偲偲清透的声音如涓涓泉流,淌进了宥连澍此刻疲倦的心中。

    其实,是我自愿为你做这些,我愿意,你知道么,程偲偲在心中这样回答。

    宥连澍听罢转过身子,抬手缓缓取下头冠,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领如蝤蛴,一双摄人的丹凤眼似黑玉透着荧光,因为凑的近,那隐隐的梨花香气又如烟雾般萦绕在了程偲偲的鼻尖。程偲偲怔怔出了神,这世间当真有如此不染纤尘的人。

    宥连澍望着程偲偲,嘴角似笑非笑,淡淡的开口道“是么,我的托词你这般当真,那我倒问你,这一路可曾寻到令兄的些许踪迹啊。”

    这一问程偲偲可彻底傻眼了,她心里一阵发虚:完,完了完了完了,我就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就相信的,可是她既然不信,为什么还要答应带上我呢?所以她到底信是不信啊?莫非是将信将疑???

    “目,目前还没。”程偲偲支支吾吾的回答道,照旧不敢直视宥连澍的眼睛。

    宥连澍自然是看出了她的纠结,因为眼前之人的眉宇都拧巴在了一起。可她并不想就此罢休,嘴角依然带着那似有似无的笑意,向前迈了一步,就快要紧贴程偲偲了。程偲偲此刻呼吸都不匀顺了,红着脸往后闪了一步,宥连澍再往前靠近,程偲偲再往后退。

    “哦~~,那实属有些遗憾”,宥连澍故意将那尾音拖长,话讲到一半,还停顿了一下“可既如此,偲偲你神色中怎没有失落伤感,倒是在心虚什么”。戏谑的声音惹得程偲偲窘态更甚。

    程偲偲脸上粉的宛如春日枝梢的桃花,清风拂露一般娇嫩的将要滴出水来,她小声嘀咕:“有,有么,我,我没有心虚啊”。忽然眼珠滴溜一转又说到:“我这个人一饿就容易结巴,所以用餐,快用餐吧将军,一会都凉透了”。程偲偲此刻也是服了自己张口就来的本领,扯谎的能力虽然不曾精进,频率倒是高起来了,简直越描越黑。

    宥连澍也任由她假借饥饿仓皇逃躲,停止了逗乐,嘴角上那抹弧度确越来越深。

    晚餐后宥连澍走出营帐勘察了一番军事布防,并叮嘱了下属们一二,这才回营准备小憩。南面不似那大漠,露气很重,三四月天,依然让人感到涔涔寒意。夜深人静,一个身影蹑手蹑脚的来到宥连澍榻前,轻柔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完成后并未起身离开,而是俯下身子,借助微弱的烛光,打量起了榻上之人,那般容颜,硬是无论看多少遍,都会毫无悬念的沦陷。机警的上将军怎会没有察觉到这异动,只是选择假寐不睁眼。

    一个不说,那另一个便不知罢。

    翌日晨曦方透,万物都还未从睡梦中苏醒过来,军队已经开始按照昨晚商定的路线继续向南前进了。五万铁蹄刚跨过沣沟,就被昆山上奔腾而下的漓水拦住了去路。

    “报告将军,连日大雨,漓江水位上涨的太快,原本有一处浅水滩可以供队伍通过的,现如今也被淹了。”前方探路的小股纵队策马回报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报,榆林送来加急密书”一名哨探从山林间高喊着及近,洪亮的声音直透过长队,传到了前方将领的耳朵里。

    排查兵拦住了那人去路,上前一番盘问搜查,直到那名哨兵从腰间掏出郡守官印,士兵这才放行,领他至宥连澍跟前。只见宥连澍今日银胄裹身,外披白缎风衣,挺拔的屹立在骏马上,眉宇轻锁,遥望着倾泻而下的漓水不发一言。

    “禀报将军,属下乃榆林郡城防兵副统领郭瑜,奉郡守之命传送加急密书,请将军过目”,那人说罢双手呈上了一个竹简。

    宥连上将军亲启:

    卑职万死,榆林守卫不力,南越狄族现已绕过主郡,盘踞在距县郡十里的青云山上。狄族不仅烧毁了桥梁,还屡次抢截我军辎重车队,导致粮草无法顺利通过漓水运送。卑职无能,还望将军能够率领赤峰军英勇破敌,卑职愿配合将军一切行动。

    榆林郡守钟玉伯书

    宥连澍神情鲜有的凝重,一切果真如她预料的一样。她跟属下们简要复述了赤峰军当下的处境。

    众统领听后一片哗然,那唐翊啸咬牙切齿道“狄戎王那鼠辈,就爱这些阴损的招数,躲躲藏藏,哪里敢真枪实剑的跟我们打”,唐翊啸是一员猛将,颇有力拔山兮的威猛力量,只是缺一份稳当。

    军中需要勇夫,更不能缺谋士,只是往往过刚者易折。

    “回回如此,他们倒不费一兵一卒,竟消耗我军心力,着实可恨”其余不满的声音也陆续从队伍里发了出来。

    倒是墨艮沉稳的说道:“弟兄们莫要心急,这仗都还没开始打,切不可自乱阵脚啊,想必将军必会有良计,带我们化险为夷”。在赤峰军队中,除了宥连澍,还有一人的话很有威慑力,那便是墨艮总督,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大家的心情也都平复了下来,望着自己的主帅。

    只见她下马扶起那名哨卫问道,“你是走的哪条道,用时多久”?

    “禀将军,属下恐走官道会与青云山上的狄族照面,驾马至另一侧苍山脚,翻越苍山而来,共用两日多两个时辰。”

    “需两日多么”,宥连澍一面听着士兵报告,一面摊开榆林地形图,望着这三江两山陷入了沉思。

    “你说倘若跨过支流益江直捣榆林,最快可几日达?”

    “禀将军,不出一日,可是近日多暴雨,益江、阳江两条支流也是水速湍急,难以涉水而过。我们郡守也想过重新架桥,可狄族下山不是毁桥就是抢粮,无奈城防军人手、兵器皆不如敌军,丝毫没有办法,只得退回郡内”。

    青云山北面皆是悬崖峭壁,不能着力,易守难攻,军队无法从背面偷袭,绕道远处的苍山路途将翻倍不止,且骑兵难越。宥连澍深知自己军队的粮草,已经不够半日的供给了,饥饿易使军心涣散,甚至让整个队伍不攻自破。没有粮草会让军队陷于什么样的险境不言而喻。

    可前方的粮草无法跨越漓水输送,若要别的郡州接济,后方最近的潇州到此地最快也要超过三天,眼下该当如何,大家都在期待着宥连澍的下一步举动。“将军,我军已失先机,狄族摆明了是想长线拉锯,将我军心力消耗殆尽,届时他们可不费一兵一卒,坐收渔利。此仗宜快不宜迟,我们必须尽早渡过漓水。”箭营都督彭靖在一旁提醒道。

    “可那狄戎王就如同缩头乌龟一般,根本不与我们正面交锋,要我说就该直接弃马杀上山,杀他个片甲不留”唐翊啸粗犷的声音响起,他是真的心急,巴不得立马跟那狄戎王血战一场。

    宥连澍并未正面回复两位将领的话语,而是继续问到:“郭副统领,榆林已与狄戎多日交涉,你估算敌方此次共有多少兵力?”

    “回将军,约莫三万有余,狄戎此次可谓倾巢出动。”

    墨艮听闻抱拳进言道:“将军,既然兵力上并无太大优势,与其冒进弃马上山,不如诱敌深入,否则我军就很被动”。

    “怎么一个诱敌深入,那乌龟根本不敢出来”唐翊啸来不及听完,又打断了墨艮的话。

    “墨总督所言甚是,你我皆知那狄戎王最为自信,交战多年,借助天时地利,以为大津拿南越毫无办法”,说到这儿,宥连澍不禁讪笑道,“可越是过于自信的人,越容易受挫失了方寸。还有彭都督你方才是说,我军失了先机么,但依我看这天机,根本算不尽”。

    听完宥连澍这些话,众将士们有的心领神会,她这样讲,必然是有了应对之策,这类人以墨艮,彭靖为代表,也有的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根本无法领会到话里的玄机,这类人以唐翊啸为代表。

    说到这儿,她顾自走到漓水边,取了一长节树枝浸入水中,待其完全没过后再取出,目测水深比头一次丈量时还再深半指,这明明不是一个喜讯,可宥连澍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她抬眸望向漓水对岸的青山,墨色的瞳孔里照出的不是绿意,竟是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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