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我在追你
辜越安和盛时铭走在校园里的梧桐大道上。
下午的秋已经泛着凉意,辜越安穿起一旁的卫衣外套,而盛时铭站在一旁,拿着他的画材。
辜越安知道自己抢不过他,索性也就随他拿着了。
缘分说来真是奇怪,这个世界这么大又这么小,辜越安没有想到,他和盛时铭没有交换联系方式,时隔这么长时间还能再见。
梧桐大道上宁静美好,两人长久地又很默契的没有开口。
辜越安很相信这是巧遇,他停下脚步,叹了口气。
“你怎么会来蓉城大学?”他问。
盛时铭和他面对面,垂眸沉声道:“来参加一个经济学讲座。”
原来是讲座,还真是……
“真巧。”他低声说。
他们站在大道尽头的梧桐树下,时隔几个月之后再次相见,辜越安内心陡然生出怅然若失的感觉。
“什么时候走?”
“为什么不告而别?”
两道声音同时想起的时候,辜越安一下子怔住了,他以为像盛时铭这样体面的人应该不会追问的。
“抱歉。”辜越安并不打算解释。
盛时铭突然轻笑了一声,事实上他的目的也不是回忆往昔。
“辜先生,一句抱歉可看不出诚意。”
“你想怎么样?”
“请我吃饭。”
男生宿舍楼下,辜越安在宿舍窗外看见盛时铭在树下等他。
把画材放好之后,辜越安深吸一口气,不可否认,旅途中的人和生活中的他还是不一样的,很不一样。
而楼下的盛先生敏锐地察觉到了那点不同的地方,旅行中见到的辜越安大胆洒脱,但此时的辜越安沉静谨慎。
其实盛时铭早就知道了辜越安所在的大学,来这里参加讲座也就意味着能见到他,所以他来了。
真巧啊。
他在辜越安捡叶子的时候看到了他的画。
如果说绘画只是表达的手段,那盛时铭从那幅画上看到了辜越安。
或许,在辜越安心中,他们之间早在马赛马拉那个欢乐的篝火晚会上结束了,可在盛时铭眼里,才刚刚开始。
没关系,他一向很有耐心。
辜越安走出宿舍楼的时候,就看到盛时铭笔挺地站在对面,他没有处理工作,就是静静站在那里等待,在他出来的时候第一时间看过来。
晚秋的风萧瑟微凉,吹起辜越安额间软乎乎的头发,他看见盛时铭笑了一下,小跑着来到他身边。
耳畔除了风声,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人群说话的声音,好像还夹杂着什么,辜越安来不及多想。
他抬头盯着盛时铭温柔平和的眼睛,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回过神。
“吃什么?”辜越安问。
“你有什么推荐?”盛时铭说,“客随主便。”
晚餐时候的大学食堂一贯嘈杂,最开始他说要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辜越安其实是有点惊讶的。
两碗炸酱面放在桌子上,盛时铭和辜越安面对面坐着。
盛时铭没在追问那个问题,这让辜越安松了一口气。
一顿饭在食堂环境下吃的还算融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盛时铭的相貌太过惹眼,辜越安觉得时不时有视线朝他们这边望过来。
“叮咚—”
反放在桌上的手机一声振动。
是舍友的消息,辜越安点开之后兀地瞪大了眼睛,他发来的是一张照片。
他和盛时铭在食堂吃饭的照片!
辜越安下意识顺着照片的角度找过去,却没看见人。
盛时铭的声音轻飘飘地响了起来。
“这次见面能留个联系方式了吗?越安。”
辜越安眉心一跳。
他真的很怕从盛时铭口中说出的“越安”两个字,温柔缱绻,迷人又危险,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晚上。
“为什么?”他脱口而出的反问,谁都没有料到。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住了,盛时铭脸上也罕见得愣了愣。
辜越安看见短暂怔愣之后的男人轻轻笑了一下,柔声说:
“因为我想追你。”
12.冬天到了
盛时铭真的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他说要追,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追。
他会出现在辜越安采风的小镇偶遇,约他吃饭看电影,约他看画展和艺术展。
一直等到梧桐大道上的叶子都落尽了,辜越安的衣服从卫衣换到毛衣,再换到大衣和羽绒服。
冬天来了。
第一波冷空气来的猝不及防。
辜越安没有拒绝盛时铭的邀请,在他说出在追求自己的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已下意识地在考虑这段关系。
归根究底,内心对他的好感无法忽视。
而盛时铭远远比他想象的要有耐心,温和礼貌,游刃有余。
他会在来见他的时候带一束花,准备小礼物,带他去看喜欢画家的画展,陪他在外面画画,会和他一起拾收集落叶。
盛时铭太有分寸,有时他不像一个追求者,更像是朋友,一个和自己并肩往前的朋友,明明他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每每辜越安在楼上看见他充满阅历的背影总觉得没来由得悲伤。
他们之间早就没有距离。
辜越安无法视而不见,他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还差一个契机。
等那些散落在各处的喜欢和好感将被土壤收容,灌溉成爱。
辜越安不打算等待那个契机降临,他要去寻找。
期末考试结束,盛时铭如约在教学楼下等他,假期开始,春节即将到来,盛时铭不是蓉城人,这就意味着这段时间他们不会待在一起。
而父亲和他也没有团聚的习惯。
辜越安清楚的明白父亲不愿意看见自己,一旦看见自己的脸他就会想起曾经意气风发的叶嘉南,到那个时候家里再热闹的装饰也会变得失落悲伤。
有时候辜越安也分不清父亲看自己的眼神究竟是对母亲的思念,还是无颜面对的悔恨和歉疚……
就像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一面深爱叶嘉南却任由自己的身体寻欢作乐,父亲困在他自以为是的深情里,盲目寻找出口。
盛时铭摘下围巾围住辜越安冻得通红的脸颊,“冷不冷?”
“不冷。”辜越安摇头。
两人并肩往外走,冬日里的蓉城日头很短,下午阳光很好,但阴湿的寒风就像拿着把锥子一样细细密密往人骨头缝里钻。
蓉城的冬天真的很少下雪,对于一个没怎么见过雪的孩子来说,那种白雪皑皑的感觉过于新奇,每年冬天辜越安都满怀期待,可真当南方的湿雪落在头顶时,潮湿的雪会打湿衣服和头发,满腔热血终被熄灭大半。
去年,辜越安报名了国家地理杂志去南极极地的科考团。
所有的手续都已经办完了,这个月就出发。
这个决定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现在坐在自己面前吃饭的盛时铭是第一个。
辜越安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火锅蒸腾而上的热气让盛时铭的眼镜上蒙上了一层雾,许久之后,辜越安才听见盛时铭问他,是不是什么都准备好了。
辜越安愣了愣,说,“好了。”
面前的人摘下的眼镜。
“准备了什么?给我看看,保暖的衣服手套,防水的鞋子,登山杖,还有药品……。”他顿了一下,最后说,“吃完饭,我们去商场。”
一直到被他带进商场,辜越安都还是懵的。
辜越安抬手挡下比在自己身前的衣服,抬眸问盛时铭,“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要问我的吗?”
比如,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什么时候回来?安不安全?
他现在太平静了,让人心慌。
猝不及防,手腕被抓住了。
辜越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进了更衣室。
狭小的空间里,辜越安后背抵在墙面上,手腕被牢牢攥住了。
辜越安挣脱了一下,没挣脱开,于是,他抬眸皱着眉头看向盛时铭,“盛……!”
“有。”
辜越安愣住了。
“有。”盛时铭目光穿过镜片看过来,压低的声音就像一道呼啸的风,压得人定在原地,无法呼吸,“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什么时候回来?同行多少人?安全吗?什么时候走……”
他一口气问了许多,声音也越来越急,辜越安看见他眼底的急色,不再挣扎。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问我?”
盛时铭往前一步,埋在他颈间,“怕你讨厌。”
怕你讨厌,害怕我的占有欲,不想你被禁锢,也怕你再次不告而别。
但盛时铭明白,辜越安是个有主见的人,自己不能,也无法影响他。
一时间,辜越安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家庭里的淡漠关系让辜越安很早就学会了自己做决定。
母亲去世后,父亲有他的生活和工作,很少去管辜越安,美其名曰,给与足够的自由。
即使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但辜越安依旧觉得自己过的不错,最起码他爸给钱。
原来情感上被需要的感觉是这样的吗?
辜越安闭上眼睛,感受盛时铭身上的味道,一如既往沉稳踏实,他深深吐吐了口气,说,“你会想我,对吗?”
他的声音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下一秒,落入一个温暖拥抱里。
“我会很想你。”盛时铭说。
*
整整十多天的海上航行,辜越安能看的除了船就只有无边无垠的海面,冰山和偶尔翻起的鲸鱼尾巴。
窗户前面划过冰山一角,阳光洒在南极的冰面上,像一块油润的肥肉。
邮轮早就靠岸,辜越安换好衣服准备下去。
放在床边的行李箱是打开的,里面的东西整整齐齐放在一起。
都是他离开之前,盛时铭准备的。
他的视线在行李箱上停留了两秒,突然轻笑了一声,直到听见外面有人喊他的名字。
“越安,辜越安!集合了!”
“来了!”
今天是他抵达南极科考地的第四天,航行的路上他抽不出时间来画画,长时间的航行晕船不可避免,但还好,除了画板,他还有相机。
相比于在肯尼亚大草原的风景,这次,辜越安的镜头里出现了很多笑脸,同行的老师和朋友们都是很好的人。
热情似乎真的可以驱散寒意,辜越安偏偏喜欢站在甲板上吹冷风,看到冰山起伏飘远,企鹅摇摆,鲸鱼翻尾。
偶尔放空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想到盛时铭,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认真的在想自己。
极地的信号时好时坏,辜越安也很少和盛时铭聊天,想念埋在心里,既然是旅行当然要好好感受当下。
漫长冬日里,蓝色冰川晶莹透亮,皮划艇向前划行,伸手摸得到的冰块,清晨雾气蒙蒙,辜越安听从领队的指引慢慢往鲸鱼观测点划。
回到集合点时,正好遇到一对情侣在海岸边拍婚纱照。
手机传来振动,盛时铭的消息发过来:
【在花店,喜欢什么?】
辜越安顿了一下,彼时,一束鲜艳的红玫瑰闯进他的视线当中,明艳的红色在蓝白色的雪原上绽放,明媚热烈。
【红玫瑰。】
萍水相逢的人围在上层甲板上跳舞,穿着洁白婚纱的年轻男女在遥远的地方缔结誓言,烧烤舞蹈,升起来的烟火和从人们口中哈出来的雾气交织在一起,浪漫又残酷。
辜越安并没有加入这场落日舞会,他站在栏杆边,凝望夕阳,南极的落日和大草原的肆意广阔不同,橘红色铺开时混着云边淡淡的粉,温柔神秘。
他在画板放在甲板上,记得自己曾经也画过一张马赛马拉的落日,最后送给盛时铭了。
对着远处落在第一笔,辜越安好像听见相机按动快门的声音。
“咔擦。”
他轻轻皱眉,凝神细听,耳畔只剩下呼啸的风。
“辜越安。”
恍惚间,辜越安好像听见盛时铭喊自己名字的声音,裹挟在冷冽的寒风里,飘进他耳朵中。
声音很快消失不见。
辜越安以为自己幻听了,盛时铭的声音好像翻山过海,清晰到仿佛来自自己耳后。
猛然回神,辜越安冷不丁打了个冷颤,这里是南极,盛时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落日缓缓而下,云边的橘红色变得更加浓烈,辜越安手指冻得通红,甲板上的风越来越大,恍惚间,他听见一道近在咫尺的呼唤。
“越安。”
手中的画笔在画板划下一道橘色,心跳漏了一拍。
辜越安猛地站了起来,架子上的调色盘打翻在甲板上,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可辜越安突然不敢回头。
“越安,是我。”盛时铭的声音依旧温暖低沉,就像包裹一层柔软的耳罩,牢牢包住了整只耳朵。
他的声音就在自己身后,一步之遥。
画布上橘红色的油彩越来越明艳,就像不远处的落日。
辜越安低着头,缓缓转过身,一束鲜艳的红玫瑰直直闯进他眼睛里。
一束鲜艳欲滴的红玫。
“你怎么会来?”辜越安抬起头,撞进盛时铭深深眸光中,惊喜又意外。
盛时铭将那束花送给面前不可置信的爱人,低头轻笑,说:“抱歉越安,我很想你。”
哪怕多一天,我也想见到你。
另一边的甲板上,欢快的舞曲随着新人们的共舞变得唯美舒缓,寒风撩起辜越安的凌乱头发,他接过了那束玫瑰。
比起等待,盛时铭同他一样选择寻找。
两人心照不宣。
“越安,我很爱你,很爱。”盛时铭无比郑重地说。
辜越安的心随着他一个一个的“很”字,慢慢沉到的最低处,呼吸变得缓慢又沉重。
“越安,你是否愿意和我在一起?”
契机会在恰如其分的时候出现。
就像现在,在南极的冰天雪地里,绵长的吻比在金合欢树下更加炙热。
触碰的刹那,思念才有了实感,拥抱里力气比以往任何时刻就要沉重,势必要将对方融入自己的骨血当中。
爱意的迸发就像冰山上轰然落下的雪。
红玫掉在椅子上,花瓣铺散。
最后,辜越安几乎只剩下气声回应,“……盛先生,恭喜你,得偿所愿。”
两人不约而同笑了一声。
辜越安冰凉的双手捧住盛时铭的脸,他认真地说:“盛时铭,我爱你。”
……很爱。
马赛马拉的那场“天河之渡”终于到来,角马险象环生,奔向草原上一棵壮美的金合欢树,南极海平面下的冰山远比想象中震撼,草原和极地一样,温柔广阔,无边无垠。
那关于落日刚开始的画已然定格,画布上橘色的一笔,辜越安给它取名叫:
——《盛时铭》。
14. 后记
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比往年来的都要早。
温度格外暖和。
盛时铭和辜越安撑着伞走在绵绵春雨下,他们刚从叶嘉南的墓前出来,照片上的女人笑容依旧明媚张扬。
“今年春天来的真早。”辜越安抬头看天,说,“我母亲很喜欢春天。”
春,一个万物复苏,生机盎然的字眼。
盛时铭的伞偏向辜越安,问:“那你呢?”
“我?”辜越安有些意外他会这么问,榕城的四季并没有那么分明,春和秋同样短暂,他对春的感觉似乎没有秋那样浓烈,“我似乎没有怎么感受过春。”
“越安,伸手。”
虽然疑惑,但辜越安还是伸出了一只手,于是,盛时铭牵起他的手放在了细雨下,细密的雨无法在手中积蓄,于是盛时铭带着辜越安抬手接了一滴伞檐的雨水。
雨滴砸下来,雨水顺着掌心的纹路慢慢流走,直到又一滴雨水落下,辜越安才恍然回神。
“感受到了吗?”盛时铭问。
“嗯,春雨。”绵绵春雨。
炙夏相遇,深秋重逢,隆冬剖白。
辜越安和盛时铭四目相对,今年春天应该会更加盎然,因为他们正在春天相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