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她总是回忆起小学的时光,那段日子过得快乐又荒诞,快乐是‘童年’这个词总是要代表快乐,荒诞的是她没心没肺地把自己的桌椅拖到放扫帚的铁橱旁边,好像这样她就买下了这块地儿。

    作为‘房地产老板’,她理所应当地旷掉了一切的课程和活动,在课桌上一睡就是一天,中途偶尔醒个几次,她就看小说,写些在长大后的她看来蛮幼稚的小文章,等待困意降临,便倒头继续睡,所以她最喜欢小学的冬天,冬天,她有一件军绿色的大羽绒服,将它盖在身上睡,帽子扣在头上像撑起帐篷,胡闹地在公共教室里搭出自己的一方小天地,若是被人打扰到,她甚至会理所应当般地斥责对方一番,真正把自己当成了校董一样。

    小学五六年级,她最喜欢的就是课间操,因为她作为‘校董’,可以随心所欲地不去上课间操,等教室里的人像一群小鸡仔一样叽叽喳喳地排好队下楼去,剩下的十分钟时间,整栋教学楼专属于她。

    她可以站起身来随意活动活动,踢踢坐麻了的筋,甩甩酸胀的腰,反正她觉得没人会从窗户看到她在三楼的教室为自己高歌起舞。

    她与坏学生不同的地方在于,坏学生有一帮好朋友,而她始终孤独一人。

    2020年。

    “吃糖。”明安泉递给顾轻予一包卷卷软糖。

    “不吃。”

    “为什么不吃?”

    “心情不好,”顾轻予不开心时也只会嘟起嘴跟自己生闷气,“被老师骂了。”

    明安泉自己叼起糖嚼起来:“学校里的老师?”

    顾轻予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不然还有谁……”

    “吃糖,”明安泉想想,又帮他拆开了包装,“吃糖。”

    顾轻予无语地眯了眯眼,接过了糖。

    周五,白浪河畔,并排坐着两个小人,各自嘴里叼着一卷软糖,边剥糖纸边嚼着,腮一动一动,如同两只呆呆的仓鼠。

    2021年。

    明安泉14岁时在活页本上用钢笔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本二十万字长篇小说,主角以顾轻予为原型。

    “为什么?”麦当劳二楼,明安泉从椅子上站起来,“为什么不做练习生了?”

    “合约正好也到期了,”顾轻予语气冷淡,“我家里让我去瀚声上学,初三就转过去。”

    “那你的梦想呢?”明安泉不知道瀚声是个什么学校,她也懒得知道,“放弃了?”

    “人都是会变的。”

    明安泉泄了气般地坐下,那时的她根本不相信“人都是会变的”这种话,自然也不会明白说出这句话的顾轻予在这方面比她成熟多少。

    顾轻予笑笑:“你怎么比我还激动,又不是你放弃了。”

    明安泉说不出话。

    “过会儿陪我去书城逛逛吧。”顾轻予把薯条往她面前推了推。

    ……

    “我好像是第一次带你来这里?”顾轻予走上扶梯,回头绅士地把小臂借给明安泉。

    “这里对你来说很重要吗?”明安泉在他的手臂上扶了一下,动作自然。

    “算不上重要吧,”顾轻予想了想道,“不过一般都是自己一个人来。”

    “一般,”明安泉很会抓重点,“你之前带别的女生来过这里吗?”

    “和李玉来过,”顾轻予似乎不太想提起这件往事,“不过那是她缠着我要来的。”

    “那也是来过,”明安泉说,“也是我不是第一个。”

    顾轻予笑得又气又无奈:“不是你当年硬要撮合我们俩吗?”

    “啊,”明安泉挠挠头,“哦。”

    “这样说来,过去很久了。”

    “是啊,两年了。”

    少年摇着步子走在书城,拖长腔调感叹光阴似箭,竭力也装不出大人的模样。

    2022年。

    明安泉像个傻子一样游走在艺术学院三楼,满脸写着作为新生的迷茫无措。

    前面的表演教室门口附近站了许多人,门口附近是一排储物柜,教室里传来喧杂的说话声,让明安泉误以为是下课时间。

    明安泉在原地踌躇半天,听到表演教室那边有人叫她,是个白净的男生。

    “喂,你是新生?”

    明朗的声音,带着分不清是哪里口音的地方气息。

    “啊,”明安泉愣了一下,“对。”

    “你在哪个班?”

    “二教。”明安泉捏着衣角,她有着小白花的长相,不了解她的人时常会被她拘谨的性格和动作蒙骗了去,以为她是一只不谙世事的好驯服的小雀。

    “那里。”男生指指走廊最里的教室,“你去敲门就行。”

    明安泉点了点头,感恩这学校有好人。

    让明安泉没想到的是,这个放眼望去老师尽是北舞山艺出身的艺校里,她竟是出类拔萃的学生一列。

    她望着看不见星星的遥遥黑夜,想到了顾轻予——他此刻正在全市最好的私立高中,而她,只是一个艺校的前途未卜的舞蹈生。

    “喜欢……”她嘟囔了一句,不敢大声说,害怕锋利的发音刺伤回忆里那小小软软的男孩。

    或许只是想提提他,想说说他,但是没法说,他所有都是优点,他一切都更优秀,说什么都显得像是她妄想高攀他。

    这里的生活乌烟瘴气、混乱不堪,如同人间炼狱。

    遍地烟头的校园,二十多岁的男人借着大专学生的身份在各个街道角落蹲守小女孩,艺术学院坏掉的顶灯和满墙大粪的厕所,没有保洁,扫厕所的值日一周轮到明安泉两次,打扫干净仍不会有人记得拉大号后要冲厕所。

    三个舍友凌晨一点围着手机找人算命,付钱时十八岁的少女用一声甜甜的“哥哥”抵债。

    明安泉想到或许是自己贱烂的人格故意丑化了这里的一切,但当舍友对她下手时她猛然了悟了。

    哪有什么是非对错,不过是我看你不顺眼,而你也没理由惯着我。

    “你去死吧。”

    “你是鸡吗?”

    “我好怕呀!”

    技巧课,倒立时没有掖紧的上衣像一记闷雷劈在明安泉头上,把她烤了个外焦里也焦,脆弱的精神霎时如高楼崩塌,塌成白骨森森。

    这难道就是她梦寐以求的丰富的校园生活?

    难道要她欢喜雀跃,为自己崭新的人生感到庆幸吗?

    原来离开那纷乱温室中皂液气味的大床后,外面竟是这样的世界。

    六点半上早功,她吃不了苦,还以为是在小学的笤帚柜旁,再旷课却已无法心安。

    她不禁嗤笑出声,模仿着大人们的腔调自嘲道:“明安泉啊明安泉,你早干嘛去了。”

    在艺校待了半个学期,她退学回到了w市,第一件事就是约顾轻予见面。

    她需要顾轻予身上的光,利用它,赶快将自己洗刷干净。

    2022年12月。

    “我在这个,”明安泉抬头看着商铺的名字,“三楼的奶茶店。”

    “好,我们就在密室逃脱这里等你。”

    “嗯。”挂断电话,她走进奶茶店,“两杯满杯百香果,一杯草莓奶昔,少冰零卡糖。”

    “百香果加冰还是常温?”服务员问道。

    明安泉犹豫了一下:“一杯加冰,一杯常温。”

    明安泉拎着三杯奶茶去找顾轻予时,顾轻予正在和他朋友站在密室逃脱门口聊天。

    明安泉离得再远也能够听到他们的对话——半年不见,他已经长成了一米八六的大男孩,头发烫染过,不再是之前细软的浅黑色头发,气质更成熟了些,之前还有点羞涩内向,现在已经是穿上西装就能在名利场里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变了,变得更强大,却已经不再是明安泉记忆中的那个洁白无瑕的他,曾经那个小小软软的男孩消失无影无踪。

    是谁用脏手拿起了小卖铺货架上的纯白作业纸,明安泉不得而知。

    抑或是明安泉根本从未了解过他,眼前的他完全是明安泉没有见过的样子,他们聊着那个私立学校里的事,提着陌生的人名,他口中的网络流行语明安泉再熟悉不过,可放到他嘴里就像是另一个国家的语言,这跟明安泉的想象是不同的,她好像早已远离他的世界了。

    明安泉记忆里的他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不懂说话,不懂人情世故,连跟出租车司机聊天都需要明安泉帮他打圆场,他又不像那些少年,好像完全不在意面子,他可以让明安泉帮他付一支笔芯的钱,可以跟出租车司机砍两块钱的价,这也是明安泉意料之外的,明安泉这才意识到,他不是早熟,他这是才开始长大啊,早熟的原来是明安泉吗。

    不是的,原来优渥的家境会让一个人懂得少花钱,而为他买礼物时大手大脚,疑似败家的明安泉所表现出来的种种都只证明了一件事——她的家里,有一个残暴可怕的明辉。

    这让明安泉害怕,她害怕自己网络连载二十万字的小说男主原型崩塌,她害怕她眼中唯一的光逐渐变得更亮,映照出的却不是美好的事物。

    会崩塌的,如果那样,她真的会崩塌的。

    唯一干净的黑衬衫脏了,还有什么是干净的呢,缪斯不可以被亵渎,哪怕是缪斯自己,也不行。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她默默祈祷着,希望世界能放他一马。

    世界不一定会听,上帝的爱好是往干净美丽的人儿身上泼粪。

    “因为你有洁癖,所以见你必须要洗头。”

    他却皱起眉头,坚决否认了她。

    “我没有洁癖,从来没有。”

    他长胡子了,不好看。

    明安泉的日记:

    “他变了,很明确地变了,我不明白其中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问,因为我跟现在的他,好像不是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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