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1

    暴风雪正在吞噬森林中的那个夜晚。

    时至今日,他仍记得那夜窗外呼啸着的寒风抵不过屋内炙热的炉火,明亮的橘红色火光填满小小的木屋,在墙壁上留下他与哥哥温馨的剪影。

    但在回忆逼仄的空间里,它们被撕扯、扭曲、色彩凋零,过去的风随着黑白的背景一块块塌陷,散落满地,只留下一团不祥的黑影,阴沉而压抑……

    辉煌的宫殿内,华贵的装饰在这沉沉死气中也黯然失色,腐朽与衰败的气息浸透了整座宫殿。一个老人仰面躺在一张大床上,床边烛台上摇曳飘忽的烛火在那张枯木般的脸皮上跃动,却激不起丝毫波澜——将死之人。然而他眼中不是面对死亡的释然或不甘,却是近乎疯狂的兴奋,他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吩咐跪在床边的侍卫务必要在十天之内杀掉那些人,为了永生,他要除掉一切变数!

    枯木上静默地立着几团漆黑的影子,如同死物。是黑鸦,那常常栖于腐朽骸骨之上的物种。

    它们静静地、静静地凝视着面前这畏缩在墙角的小男孩,他浑身战栗不止,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这凛冽寒风的侵袭。他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那本该如阳光灿烂的金发也因染上尘土而失去光泽。

    他叫克鲁苏,半个月前,他还是个无忧无虑、会在森林中同他心爱的猎犬嬉戏玩耍的孩子,然而当一名男子在他家借宿一晚后,一切都变了。

    那名男子是个商人,跋山涉水想要回到自己的家乡,也就是阿塞克国。山林危险,这男子便想借他家歇脚。哥哥素来心地善良,在查看男子并未携带凶器后就留他在家中借宿并且用一顿丰盛的菜肴招待了他。

    客人走后,约莫过了四五天,那是在一个天寒地冻的早晨,他的哥哥像往常一样出门打猎然后再将猎物,但一反常态地提前回来,木屋的门被他的兄长蛮横地撞开,暴风雪顺势冲了进来,搅碎一切宁静与温暖。

    他的哥哥慌忙地跑到他床前把他从睡梦中拽出,连推带扯地把睡眼迷蒙的他塞进地下室,在门被关上前,他的兄长严厉的告诫他不要擅自出来,却并未向他解释原因。地下室内略微缺氧的环境让他觉得头脑愈发昏沉。过了一会儿,杂乱的喊骂声、沉闷的撞击声以及瓦罐清脆的碎裂声透过木板隐隐传来,这些声音让他不得不变得清醒,他警觉地抬起头望向上方,几次想要出去时哥哥的嘱咐都会在他耳畔响起。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渐平息,难听的污言秽语逐渐远去,空气化作一片死水,只剩下他微弱的呼吸声。

    他耐着性子在地下室待了良久后终于沉不住气推开门爬了出来,屋内满地狼藉,而他的哥哥不知所踪。只剩下那被人踹得残破的木门在风中颤颤巍巍的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哀嚎。寒气刺进他的躯体,绞缠住他的心脏,收紧,再收紧……

    “哥哥……你去哪了”他只觉得喘不上来气

    那一刻,他心中只剩下找到他哥哥的念头,他穿上保暖的衣服,带上家中的口粮和银钱,捡起哥哥掉在地上的猎弓,沿着屋外还未被风雪完全掩盖的脚印一路寻找。他躲躲藏藏,避过猛兽的目光,一次次化险为夷,磕磕绊绊跑了一天一夜后终于顺着脚印来到了城内,街上的脚印杂乱无章,他无从得知哥哥去了哪里,但他看见街上有很多手握利剑的士兵在巡逻,那些士兵粗鲁地闯入一户又一户人家,偶尔还会拖着一具满是鲜血还冒着热气的尸体从某一户人家出来,那些呜呜咽咽的低声哭泣在士兵的叫嚷下显得微不足道,克鲁苏也注意到那些士兵们将尸体集中运往了城外的某个地方,他避过士兵们的耳目悄悄跑到那个乱葬岗,那些尸体像垃圾一样被人随意的堆放在一起。

    他徒手拨开一具具尸体,泪水止不住地溢出眼眶,他多么希望不会在这里看见哥哥的面容,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啊。

    直到太阳将落,直到尸坑被他翻了个底朝天,所幸他哥哥并不在这里,但他发现这些死去的人大多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身上都会有一个眼睛形状的印记,为了验证他的想法,他再次仔细查探了所有尸体,然后颤抖着摊开手掌,只见一个黑色的眼睛形状的印记赫然躺在他的手心上。

    从前的他只是对这个胎记感到好奇,现在他只觉得手上这印记像一只正在凝视他的恶鬼。

    他随手在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条将手上的印记缠住,鼓起勇气若无其事地走回城中准备先找一处地方歇脚再慢慢为之后的事做打算。

    这几天他一直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只是将整座城缩小成一张精确的地图存在脑内,偶尔会拉住一个路人询问城内的情况,人们说那些身上有眼睛印记的人是不祥的预兆,若不杀了他们,他们只会为所有人带来灾厄,他们该死。听到这番说辞的他愣了愣,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在别人眼中就该去死,而原因竟只是因为一块胎记和人们对此毫无理由的可笑猜测。

    一天早上他刚走出旅馆没几步就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是那晚借宿在他家中的客人,巧的是那名男子也看到了他,那个男子张口就要喊人,克鲁苏撒腿就跑,可那人怎会放弃这领赏的好机会,男人一边追着克鲁苏一边大声呼叫街上的巡逻士兵。

    弯弯绕绕了几条小道后,实在跑不动的他在对面士兵丢失视野时闪身躲到一堵矮墙后,瘦弱的身体背靠着墙面无力地滑坐在地上。

    天蓝色的眼眸泛起一层薄雾,

    憎恨、愤怒、不甘……

    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地狱之火在他眼底滋生

    扩大……再扩大

    可那双每日都在流泪的眼睛中不再有悲伤,没有悲伤,或许是已被燃烧殆尽。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朝这边逼近,克鲁苏立刻起身朝反方向狂奔起来,黑鸦在天空中盘旋着,在他身上投下一片阴影,它们在追逐它们的栖息之地。

    脚步声忽远忽近,忽远忽近,漫无边际的恐惧包围着他,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令他觉得呼吸困难。

    “他在那儿!抓住这只杂狗!”难听的叫骂声自身后传来。

    再往前就是河了,没有路了,声音已经贴近他的后背,就在一只大手将要揪住他时,他毫不犹豫地跳进渔人们在河上冰面凿开的窟窿里,冰冷的河水毫不留情地撕扯着他单薄的身躯,厚实的冰层将他与外界的一切阻隔。

    疼痛伴随着地心引力拖着他在深不见底的河中下沉、下沉……

    恍惚间,他看见眼前似乎有一团白光在向他靠拢,耳边传来一道温柔而悲悯的声音,却又带着一丝蛊惑心神的意味,他听不真切那个声音在说什么,只知道自己想要活下去然后找到哥哥。渐渐地,他的意识消弥于眼前越来越亮的光芒中。

    他没有想到自己能够再次醒来,只是脑中平白多了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他划开自己的手腕,将血洒向天空以表对神明的谢意。他肆意地笑了起来,嘲笑着那用于欺骗愚者而所谓的信仰,没关系,审判者已然诞生,新的谎言会再次被人奉为神的谕旨……

    “神说,祂任命我为传递恩赐的使者,只要喝下我的血,你们就能够获得永生。”

    当那身份尊贵却像一条老态龙钟的狗一样吃力地跪在地上向他谢恩时,他满意地笑了。那尊贵无比的一国之主确实如愿远离了病痛获得了永生,却也永远成为了囚徒,并且还对活人的血肉产生了一种难言的冲动。

    于是在克鲁苏离开皇宫的某一天,国王将一名侍女叫入寝殿内,并命人杀死了她,当他用银刀从侍女身上剖下一块肉后,耳边传来他最害怕听到的声音,可那声音稚嫩而无害,“你在干什么呀?神不允许你吃东西哦”,他惊惧地丢下刀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有人,他不放心地查看了一遍寝殿内外,在没寻到那个金发小男孩的身影后才松了口气,他只当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那缓慢流淌的鲜血正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像是一条条鲜红的丝线牵引着他一步步走入深渊,他爬到鲜血流淌的源头,然后满脸沉醉地将肉块送入嘴中,腥甜的气息刚在他口中爆开,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不是说过了吗?”国王的胸膛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撕开,红得有些发黑的血液从其中汩汩流出,然后汇聚在空中形成了一面血镜,层层波纹在血镜上荡开,一个金发小男孩踱着优雅的步子走了出来。

    “神不允许你进食,你违背了神谕,应当被处死呢。”小男孩笑得灿烂可爱。

    几天之后,飓风来袭,阿塞克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废墟,被掩埋在厚重的沙土之下,这繁盛而强大的国家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而在风暴的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如同一个立在无人之境的黑色路标。几缕银色微卷的长发垂落到斗篷外边,在他裸露的肌肤上隐约可见一些神秘的黑色符文,他唇角带笑地看向某个方向自言自语道:“几千年了,也算没让我白等……”

    暴风雪已经杀死森林中那个夜晚,连带着那个如暖阳般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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