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还未终了,哪怕是白日,天空也是一片雾蒙蒙的,细雨如丝,轻轻笼罩着整个泓都。
姜岑钰倚在窗边,看着雨水从屋檐处汇成一束,淅淅沥沥地打在青石板上,破碎成水雾。
侍女立在一侧,安静地垂着头,偷偷地用着余光观察着赏雨的女子。
肤白胜雪,如玉一般晶莹剔透,上身外穿一袭藤紫对襟直领褙子,内着窄袖荼白长衫,下身则是同色破裙。玉白的脖颈佩戴着价值不菲的七宝璎珞,那样式是泓都权贵小姐们之间流行的。
再观其容貌,眉若柳叶弯弯,眼似寒潭秋水,朱唇皓齿,鼻梁高挺,是让人只觉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谪仙人物。
姜岑钰手中的团扇轻轻扇着风,眼睛盯着窗外的雨,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小姐,您已经在窗边站了半个时辰了。”侍女轻柔的语气中有些微不可查的幽怨,藏青的襦裙下的腿轻轻的曲了曲,上半身也动了动。
姜岑钰被侍女的声音唤回神来,侧过了脸。
“半个时辰了?我站了这么久啊!”她有些意外,“你去歇息下吧,我自己一个人待会。”
侍女解脱一般垮了肩,道了声是便施施然地退下了。
待到侍女出了门姜岑钰便又转过了头。
“栀子开得倒是旺,可惜了。”
看着屋外的栀子花被风雨折了不少,纯白的花瓣跌在了泥土里,等待它们的是腐烂成泥。姜岑钰莫名地有些躁郁,不多时便离开了窗旁。
老夫人院里,两名妇人坐在榻上,话着家常里短。
“云蕖,我这心里慌的厉害。”老夫人拉着宋云蕖的手,语调急促,“易鸿呢?我想见见他。”
宋云蕖保养得当的脸上显现出了一抹为难与担忧。
“夫君自早朝上朝便未归来,现已午时,娘,我担心朝中怕不是出了什么事。”
老夫人攥着她的手猛然一紧。
“前些日子便听夫君说宫里不太平,现今圣上已是老骥伏枥,皇子们在朝堂上的党派之争愈发激烈,听夫君的意思是不打算参与进去,但也因此在朝堂上颇受排挤,太子和二皇子都有拉拢夫君的意思。”宋云蕖扶了扶发间的金钗,这是早年姜烈赠予她的。
臣子不论天家事,隔墙有耳,老夫人心里有了数便没再多问,只拉着宋云蕖说了些体己话便移步养元堂,让下人传午膳了。
宫城。
“你们做什么吃的,就这么点事还要本宫亲自去办,到底你是臣子还是本宫是臣子!”花鸟屏风后的男子气急败坏地踱来踱去,似乎是骂的口燥,他猛地灌了一口茶水,“下次再办不成就给本宫滚回你们老家,能人多的是,这是本宫给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屏风外跪着的大臣们纷纷磕头。
“诺。谢殿下开恩!”
“都给本宫滚!”男人拂袖,衣物发出破风的声响。
大臣们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个个争先恐后地逃离了大殿。
藏在珠帘后的人走了出来。
“殿下,东西已经递进去了。没人发现。”这声音脆生生的,是一女子。
见着女人,男子摆出了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将女子拉入怀中。
“阿离,还是你聪明。一幅边防图和书信就足够认死太尉那个死东西的叛国罪了。”
“殿下……”被称作阿离的女人放软了身子,像一株凌霄花一般攀附在二皇子的身上,眼里暗含秋波,想有着小钩子一般勾得二皇子心痒难耐。
虽然是个没什么威胁的普通暗卫,但也不失为一绝色,就是不知道这滋味如何了。
想到这,二皇子不由得想到了没吃到嘴的太尉千金,这未免让他觉着有些可惜。
但太尉既然挡了他的路,那这点可惜倒也可以忽略不计。
二皇子心里是这样想的,那双手手也控制不住的向下滑到了阿离的髋骨处。
“吾答应你的事自是不会忘的,嗯……”他暗示性地拍了拍阿离的臀部。
阿离十分上道地送上了自己的红唇。
颠鸾倒凤,二人共赴巫山云雨。
太极殿前。
年迈的尚书叹了一口气,摇头晃脑的,说道:“易鸿啊,听老夫一句劝,两虎相斗,身处高位者观虎斗虽是不被波及但难免会被拉下水来。况且,过钢易折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了。”
姜烈扯了扯前襟,面上显现出烦躁。近来天家事乱,他已经尽全力将太尉府拖出这涡旋之中,鬓边白发都多了好几根。
“我明白,老师,我会好好考虑的。”这件事远比尚书想的复杂,并非他不想站队,实是此事愁人。
“我相信易鸿是识时务者。”尚书给了他一个微笑,但这个微笑怎么看都有着一种威胁的意味在里面。
姜烈皮笑肉不笑的回了尚书一个笑,但这个笑比哭还难看。
“哈哈哈……”尚书用力地拍了拍姜烈的肩膀,甩了甩袖子,边上立着的宫人立即奉上了油纸伞。
尚书拿起了伞,撑开,迈开步子与姜烈擦肩而过。
“你不会做出让我失望的选择,对吧?”
姜烈清楚地听见了尚书散入雨中的话,这句话就像催命的恶魔一般在他的耳畔回荡。
尚书是他幼时的国学老师,更是把他引入朝廷的恩师,但,他的女儿,姜岑钰却在皇帝的赐婚下被许给了二皇子为妃。
太子无才,能做主东宫也是在皇后母族的势力下才得以得权,这就是个草包!能让尚书这个老狐狸力挺,也是因为尚书是皇后的表哥!若是真上位了,怕是外戚专权。皇后野心勃勃并且手段狠辣,与之合作不啻于与虎谋皮。
至于二皇子,有才无德,色欲熏心,在皇子府里妻妾成群,平日里更是一副气虚肾亏的样子,总有一日会死在女人的肚皮上!若不是云蕖借口舍不得阿钰,怕是自家水灵灵的小白菜那就是真的被猪啃了,上位者若是这种怕是暴君掌权。
至于其他皇子……
嗐,早就被后宫给糟蹋了……
姜烈用粗糙的手抹了一把脸。
或许,官场真的不适合他,征战沙场秋点兵才是最适合他的事。
明天上朝就把辞呈给递了吧。
这朝堂终究不是他的留处。
阴雨绵绵,姜烈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破了洞的风筝,也不知道会落在哪里。
“回去吧!”姜烈此刻无比的思念妻女。
太尉府,养元堂。
“阿钰,多吃些,近于苦夏,你这身子骨倒是消瘦了不少。”被姜岑钰搀扶着的老夫人颇为心疼地将手搭在了她的前臂,原本丰润的臂膊近来也少了些肉感。
姜岑钰安抚地将头微微靠向老夫人,声音软软的,“姥姥~最近都没怎么出门嘛!又没去校场,当然吃的少了。”
宋云蕖十分自然地接过老夫人手中的手杖递给了丫鬟。
“你呀!要不是最近天家动荡,你爹也不会这般拘着你”宋云蕖往堂外看了看,内心不得有些不安,“我今日总觉着这右眼跳个不停,怕不是要生什么事端。”
“娘,你也莫太过忧心,天塌了也有爹顶着呢!”姜岑钰拉过母亲的手,牵着她的手把她拉到了雕花圆桌上,“赶紧用膳吧!不然菜都凉了,等爹回来见着你又不吃饭他又该训我了。”
宋云渠不由得偷偷看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也是一脸挪揄,搞得她脸不由得一片绯红。她嗔怪地看了一眼姜岑钰,言语中带着些许不好意思:“瞎说什么,你爹宠你还来不及,我用膳还给他胆子来训你了?他敢!”
姜岑钰忍着笑,一张小脸都给鼓成了包子。
“阿钰,你这般做甚?”宋云渠又看了看老夫人的脸色,大差不差。
摸不着头脑。
“云渠,为夫自然是不敢的。”姜烈风尘仆仆地从堂外走了进来,悄悄地靠近宋云渠,而后扑到了对方的背上。
“呀!”宋云渠吓了一跳。
她不由得恼羞成怒,手也打在了姜烈的手上“走路也不出个声,吓死人你!”
她的力度在姜烈看来就和挠痒痒似的,没什么感觉,只有清新的体香幽幽的在掌风的携带下传入鼻腔。
“唔,娘子~~~”声音黏黏糊糊的,像一只撒娇的大狗狗。当然,行为上也是。
姜烈在宋云渠的脖颈间蹭着,短短的胡茬扎得她有些痒。
“行了,行了,好痒,别蹭了,哈哈哈哈……”
姜岑钰看着父母的打闹,心里蓦然一软,恍若被夏日的骄阳温柔的环抱。
然而,多年之后,当她再回想起来却是窒息一般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