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减产

    三天后,放完假回来的徐知夏看起来不怎么精神,大概没休息好。

    这几天她没理他。

    也很正常。

    “怎么了?”看见徐知夏敲门进来,沈皓拿起杯子抿了口水,“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徐知夏递过来一张信封,“我要辞职。不知道为什么何雨让我来找你……这也归你管?”

    沈皓放杯子的手忘记收回去:“怎么了?”

    徐知夏觉得奇怪:“不怎么,我自愿离职。”

    “我让你不高兴了?”

    “确实不高兴。”她点点头,“不过和这个关系不大,我因为一些私事,不得不离职。”

    私事。

    沈皓问:“你要做什么?”

    “嗯……回老家过年?”

    嘴唇勾了勾,他正要说什么,忽然想到什么重要的事似的,语气变得公事公办:“按流程最迟也要一个月以后。”

    “那不行,我一周内就要走。”

    沈皓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叫“那不行”。

    “一周没可能。”

    “那我就旷工。”徐知夏呲牙咧嘴,“长官,您也不希望看到您的部下尸位素餐吧。”

    “……怪腔怪调。”沈皓说,“可以给你个机会立功,明天和我出个任务,完成结果评分达到A-及以上,我会帮你申请。”

    徐知夏回想了下之前任务自己的评分,基本都是A,于是答应得很干脆:“行。”

    推开门的何雨和徐知夏擦肩而过。

    “夏夏姐怎么了吗?她好像有心事。”何雨显得很关心,“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沈皓先是看了他一眼,接着才问:“这周有我的任务吗?”

    “啊,好像是没有。”为了确保精确,何雨掀开电脑将本周几十个任务全部查了一遍,“嗯,没有。”

    “一个都没有?”沈皓皱眉,“降低一档筛选。”

    “那倒是有,您想接新任务吗?我帮你挑一个还是全部发给你。”

    “挑个最难的……不,”沈皓忽然摆了摆手,改口,“简单点的。”

    “只降一档的话,也简单不到哪里去,最多只能保证和异形无关。”何雨一页页往后翻,“西方逃窜来的毒贩团伙,市人医药物失效致死多人事件,富豪榜名人失踪调查,疑似和娱乐圈勾连的地下□□组织……这个很有意思啊,好像传闻近期离奇死亡的几个明星都和这事有关,这要是扳倒了可以薅他个几十亿……”

    他抬头看了眼沈皓的眼神,选择翻到下一页。

    “土地减产……不,这也归我们巡安部管?还是A级任务?评级又弄错了吧。”

    “就这个。”沈皓点点桌面,何雨不情不愿将微型电脑递过去给他签字。

    “这种事没必要让您跑一趟。都几个月没休息了,不如给自己放个假吧。”

    沈皓签完字,再次看了遍那份任务报告,“去安排吧,别出差错。”

    ……看看土而已,最多帮忙老农犁下地,杀个虫,能有什么差错。

    他忽然福至心灵,问道:“是要和夏夏姐一起出任务吗?”

    “嗯。”

    那可以理解了。累一点也值得。

    “需要的话,我可以随行的。”何雨说,“我在这方面有经验。”

    “如果你说的不是种地经验,那就不用提。”

    何雨闭上嘴,走出办公室。

    看到徐知夏鬼鬼祟祟的,像在偷窥。

    “哎呀,什么任务,给我瞧瞧。”

    “种地。”

    “什么叫种地?”

    “你不会吗?”

    “……我不会啊!现在谁会这个。这要我怎么拿A?!”

    何雨不知道她和沈皓的约定,安慰说:“也不用非拿A吧,随便拿个C+及格就行。有队长罩着呢,他极有可能会种地。”

    “意思是到时候让他把我那份地给犁了?他一个人犁两份?”

    “应该可以吧,不行你就求求他。”

    “好……吧,必要的时候,我会求的。”

    到达任务地点的时候,徐知夏才发现她理解错了,什么犁地,人家真的就只是请人来调查粮食减产的原因,又不是要人帮他种。何雨怎么做事的?

    她还特意带了一本之前选修过的有关新型冬收稻的书——寒江目前所有农耕地都种这种作物。耐寒、耐旱、产量高,对土地养分要求低,这种稻子前些年一经推广,极大解决了世界粮食危机。

    现在这本书夹在胳膊下实在丢人。

    “他那时候心思全在上一个任务那。”沈皓解释道,然后看了眼她的书,封面上写着:To 知夏。

    “放回车里吧。”他说。

    “哦,”徐知夏回头放书,“上一个任务是什么?”

    “扫黄。”

    “……”这样的话其实她也蛮想见识一下的。

    寒江市很大,这里是最东边,气候较为温暖湿润些,和外界由一条山脉分隔。

    入目是漫山遍野的金色梯田,稻穗上、道路间有未化的白雪,不停息的山风吹过,稻田泛着涟漪风纹,在阳光下就像一条撒了银粉的金沙河从山顶缓慢持续地溢下来。背后是灰蓝色天空,和辽阔的黑色雪山山脉,眼前是流光铄金。

    “哇……”徐知夏又惊艳又词穷,想了半天,说,“好大一片田啊。”

    “这本来是咱寒江最好的田。”

    带路的是个年纪七八十的老人,皮肤黑红,手掌硬实粗糙,赤脚踩在混着雪的泥里,和手一样粗糙。

    “从几百年前祖宗逃难过来,开了这块地,人越来越多,地越来越大,加上祖宗保佑开发了新型稻子,我们这两年总算过了点好日子。前年突然开始减产。一开始减产10%,我们都没当回事,看老天吃饭的活计,这不奇怪。第二年,减产30%,第三年就是今年,预估比上一年减产50%。”

    “相当于三年下来,减产了70%。”

    老农民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都在飘,脚下踩在一块块泥土和石砖上,晃晃悠悠。

    “大仙说是有人为了瞎卖地,把咱祖宗阴德耗完了。”

    徐知夏琢磨着哪里不对:“这么严重的减产,最后反而分给我们巡安部调查……是有什么内情吗?”

    “农业局的人来查了,说地没有毛病,就该产这么多粮。我们和他们闹了大半年,才松口说和巡安部说一说,让你们来管。”

    地没有毛病?

    “你们呢,你们自己觉得毛病出在哪?”

    总归不会是什么阴德不阴德的。

    “还能出在哪,就是地坏了。”老农自己也不愿意信什么祖宗生气了,那太吓人了。好在到了村子附近,他招呼人出来让巡安员问话。

    “爷爷!”

    一个年轻女孩端着茶壶过来,还抱了几只塑料茶杯,跟着巡安员一个个问过去,“喝茶不?不喝啊。你呢?”

    她手脚麻利,语气明快,穿得也挺好看。只是一双眼睛时不时飘过来盯着徐知夏看。

    徐知夏被她盯毛了,说:“谢谢,我不喝。”

    听她说话,那女孩像确认了什么似的,惊喜地叫起来:“夏……夏夏!是不是你?”她又看了眼和徐知夏身后站着的沈皓,一拍手掌:“准没错,就是你们。”

    徐知夏眨眨眼:“什么?”

    这是碰上熟人了?她会在寒江一个遥远的山村里有熟人吗?

    “我是吴云啊。”吴云扬起眼睛,也不像失望的样子,“你怎么忘掉我了,你当时还说大学放假来找我玩呢?”

    “在东槐市,那天我被炒了,你路见不平帮我把老板骂了一顿,记得不?”吴云提醒她。

    “……!”徐知夏想起来了,那天为了回档,可给她跑够呛,“吴云!我记得你,你请我吃冰淇淋了。”

    “天哪,好像做梦一样,你知道吗?我老想起你。特别是一到夏天,我天天都想起你。”见她想起来,吴云眼睛都红了,“你看过宫崎骏动画片没,无助的小女孩在一个暑假,遇到了奇妙又伟大的好朋友。我觉得你就是我的那个奇妙的朋友。”

    “你也是。”徐知夏一把接过她手里的茶壶茶杯,开始帮她给周围同事们倒水,“这里也有你的田吗?”

    “唉,有啊,我家里就是种地的。”吴云忧愁得不行,“这两年是有些旱情,但也不至于减产到快没了!所有人查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我们干脆把它当个悬疑案交给你们了。”

    确实够悬疑的,以至于这次他们出动的基本都是疑案组的,大多是些有经验的技术人员,战斗部的只有两三个。

    徐知夏曾对此表达担忧:“这要是遇上异形怎么办好。”

    沈皓不知道是反讽还是真心地说:“遇上你是它们倒霉。”那表情太诚恳以至于让徐知夏怀疑了好一会,于是谨慎地没搭话。

    沈皓感到很郁闷。

    天色还很早,疑案组那名经验老道的组长提出让大家先休息,晚上去田间考察。

    他们这次任务的执行时间给了6天,按照惯例,需要在这里调查至少3天。

    徐知夏被吴云拉去她家,沈皓自然而然也去了。

    “晚上去田里是很冷的,你不要穿这个。”吴云踩在凳子上,从柜子最高层抱下来一大坨看起来是外套的东西,“这是我刚回来那一年定做的棉服,第二年习惯了就穿不上了。”

    那件巨厚无比的毛毛外套披在身上的时候,徐知夏感觉人都要烧起来了。

    “这会不会影响我打架?”

    “你去俺家田里和谁打架?”吴云不懂她的脑回路,“这个季节田鼠都睡了。”

    “搞不好有变异田鼠。也许就是它们吃了你们的粮食。”

    “睡吧孩子。”

    吴云看了眼堵在门口的沈皓:“你……你跟我来,北边还有间客房,就是冷点。”

    “你们说的卖地,是什么事?”沈皓问。

    “哦,你别看那片梯田那么大,其实南边快要有一半不是我们的了,被公司高价买走了。”

    “高价?”

    “就是高一点点,没有高很多。你知道的嘛,现在没人愿意种田了,有些人租给别人打理,有的人就干脆让田荒着,有公司派人下来集体收购,价格还可以,好多都卖了。”

    徐知夏皱起眉回想了下,“南边没看到稻子啊。”

    “嗯,他们买回去种药材,买地也是因为有专家来勘测过土壤,发文章说这里的环境其实更适合药材生长,冬稻反而会破坏环境。”吴云说,“谁知道呢,环不环境的,几百年都这么过的,让老人家卖地不如说把他埋了。这一年我爷爷天天在家给祖宗烧纸,让他们把减产的70%粮食弄回来。”

    “祖宗也很辛苦啊。”徐知夏点头。

    “大仙请祖宗上身的时候……啊不是,那个,”吴云不想在巡安员面前说那些村里习以为常的迷信活动,努力想着措辞,“反正就是占卜的意思吧,说隔壁那些药田破坏风水了,所以影响我们收成。”

    沈皓:“农业局的查了怎么说?”

    “说没有影响,反而他们那边在滋养土地,让土壤更肥沃了。”吴云看了眼大堂,压低声音,“我自己挖土回来试过,确实对冬稻没影响,可地里就是收成越来越差。这话爷爷不爱听,要是土地出了什么毛病还有办法,风水出问题可没法,地都被买走了,人家那边没事肯定不会出手。”

    “那真奇怪。”徐知夏猜测道,“所以其实你们是想把地买回来的。”

    “想的,找了人去谈判,门都找不到。什么公司公司的,当时卖地根本就不知道哪家公司,签的第三方合同。”

    徐知夏听懂了。幸好有吴云,她把整件事方方面面事先理顺了再告诉他们,这省很多时间。

    “查哪家公司还不简单。”徐知夏看了眼时间,“等我们晚上回来,让他们给你查。”

    吴云笑了:“就知道你有办法。”

    说着转身,对沈皓招手,“别站这了,跟我走吧。”

    “还有三个小时,我不用休息。”

    “你不用别人不用吗?”吴云悄悄对徐知夏眨眼。

    徐知夏总觉得她好像在想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没过多久,吴云一脸“早知如此”地回来了。

    “他说去其他人那开会了。”

    徐知夏原本都躺下了,一下子坐起来:“开会怎么不叫我?”

    “……没开会。”吴云不知道怎么说才能把这件事表达清楚,最后只能化为一句叹息:“睡吧,没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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