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

    她工作后就买了一套房子,不大,但足够两个人住。她说等我毕业了就带我见她爸妈,她说要办一场梦一样的婚礼。

    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陪着彼此。直到那一天。

    那是个冬天,天寒地冻。她说家里没菜了,叫我和她一起去小区对面的商场,我赖在床上不肯动,她只好自己出门。我说“我要吃蛋糕,你帮我买个呗。早点回来哦。”她答应了一声,让我在家等她,就出了门。

    二十分钟、三十分钟、四十分钟……她还没回来。我在等她,我一直都在等她,终于等来了她的电话。“你怎么还没回来啊?”我接通电话就问。可那边却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我是医院工作人员,请您立即来医院一趟,机主出车祸了。” “什么?谁?怎么了?”我顿时只感觉天旋地转,努力克制着自己,用残存的理智挤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是不是搞错了?”“没有错,请您立即来医院。”我挂了电话,扶着墙壁努力站定。“一定是搞错了,她怎么会有事呢?”我跑出家门,可完全无法跑的快起来——世界好像在旋转。“绝对不可能是她,绝对不可能。”我的大脑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上了出租车,世界才勉强停止旋转。

    到了医院,一股酒精味扑面而来,我只感觉到头更疼。这一路上我已经冷静了许多,但太阳穴还是在跳动。我找到护士颤抖地请她带我找到 “出事的人”,我尽力使我说出的是一句完整的话,一句人类听得懂的话。她看着我,说让我跟她走。听她的声音,应该是给我打电话的人。

    “一定不会是她,一定不会。”

    她带我来到手术室门外,用哀怜的眼神看着我,轻轻说∶“在这里等着吧。”“里面的人,叫什么?”这是我到现在为止说出的最连贯的话。“我不知道,但手机,是在她衣兜里找到的,电话卡还没坏。”说完她拍拍我的肩就离开了。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走廊,坐立难安。一天前的现在我们正在吃午饭,谈论着我们的未来;两天前的现在她正努力把我从床上拽出来,说我放了假就变形;三天前的现在我们还是在吃午饭,正商议着晚上看什么电影;四天前的现在我们在打雪仗,玩得不想吃午饭……我渐渐忘了我的处境,嘴角不觉得上扬。

    直到“手术中”三个红得炸眼的字变绿了,沉重的门打开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了,吱吱嘎嘎的病床推出来了。他苍白得刺眼的白大褂上沾着一片片鲜红的血迹,刀刃般的眼神透过反光的镜片盯着我。他的声音很轻,轻得我几乎听不见,却在我的脑中像炮弹一样炸开∶“抢救无效。”

    “那一定不是宋玖安。一。定。”

    我颤抖地掀开停在我面前的病床上盖的白单子,我看到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庞。沉静苍白得像轮月亮。她再也不是那颗太阳了。她的体温还未散尽。我眼前一黑,双耳开始耳鸣,除了我的心跳声,我再听不见任何声音,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的一颗心在急促地跳动。我的眼眶空发酸,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我摸索着找到她的手,颤颤地捏住她冰凉的指尖,轻轻吻住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我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眼眶胀得发疼。一位年轻的医生小心翼翼地把我拉开,他们推走了她。我的身体似乎变得千斤重,双腿已无法支撑,我沿着墙瘫软在地上,几乎丧失了所有知觉。我不敢也不能相信那就是我的宋玖安,那个比太阳还炽热的女孩。明明昨天的她还在和我说着美好的未来,明明早上的她还笑着告诉我等她。可现在只有一个脸上毫无血色、沉睡着的她,永远不会再睁开眼睛的她。我再也听不到她叫我小孩了,我再也看不到她盛着星辰的眼睛了。

    粉红色泡泡碎了。

    他们告诉我,一辆出租车超速闯红灯,没刹住车。肇事司机逃逸,还没抓到。其他的我一句没听清。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家的,我只知道我没掉一滴眼泪。

    门口摆着她的拖鞋。

    鞋柜上有她粘的粘贴。

    看着空荡荡的家我选择了躺到床上。

    睡一觉吧。

    睡醒了就会看到她在我身边了。

    床上有两个枕头。那个枕头上还有她的头发。

    我轻轻捻起那根细软的头发,望着出神。

    我听到脑海里最后一根紧绷着的弦蓦地断开,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被吞噬。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开了阀,我趴在她的枕头上号啕大哭,天昏地暗。那怎么会是宋玖安呢?

    冬天,很冷,冷得刺骨。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睡着的。我做了好多梦,但每一场梦里都有她。迷迷糊糊侧身想抱住那个温暖的身躯,却拥住了寒冬清晨的冰冷。我打了一个寒噤,醒了。醒来发现我满脸泪痕,干了的眼泪让我的脸发紧。侧头看着那个冰凉的位置,又一次,泪水止不住。没有你我的世界又变回了黑白色。

    我哪里都没去,什么都没吃。

    我在做什么。我该做什么。

    照片中的她笑得那么开心。而曾经熠熠生辉的她,却变成了我手中捧着的方方正正的小匣子。他们都穿着黑衣服,我的心里也是黑色的。我听不清司仪说了些什么。他们在哭在落泪,我为什么又哭不出来。我听到有人小声念叨是我害死了她。我知道,我害死了她。如果那天我和她一起出门,如果那天我替她出门,她就不会死。这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回头看,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说他们是宋玖安的父母,他们的黑眼圈特别严重,脸上尽显憔悴。他们说经常听到宋玖安对他们提起我,他们说他们明白我很难过,希望我早点振作起来,也谢谢我这七年带给宋玖安的快乐。他们还说,我可以继续住在宋玖安和我的家里。

    可是没了宋玖安,那里怎么能叫做家?

    她原本说等我毕业了就带我去见她父母的。

    可是她却食言了。

    他们是很开明的人,而我却害死了他们的宝贝女儿。

    我搬回了爷爷奶奶留给我的房子。

    看到家里摆着的他们的照片,他们笑得好和蔼。我的心一阵绞痛。

    爷爷奶奶,我好想你们啊……你们的孙女过的好惨啊,她活得好难啊,活着对她来说成为了一种规则。你们能不能来抱抱她啊,能不能啊。你们一个,两个,三个,怎么都这么狠心啊?为什么她到最后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她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家人了啊 ……再也没有了……

    我哭的几乎昏厥。

    我吃不下去一口饭,我看到饭就恶心。一连三天,我靠喝水过活。你别怕,我马上去陪你。不过我不会让爷爷奶奶的家变成凶宅。

    再叫我一次小孩可以吗?

    我喜欢海,你也是。大海是宽宏的,她或许可以容下我的罪过。我会去陪你的。

    我走向大海,一直向前,和与你的回忆一起。海水渐渐把我包围,把我吞噬。我向海的深处坠落,海的深处有什么?巨大的珍珠吗?我不知道。恍惚中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以第三人称的视角。我仿佛又听到她说∶“你傻啊!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啊!就当是替我活着还不行吗?”我的双臂好像被什么缠住,是海的胳臂吗?我没有反抗。

    抱歉,我没有那么勇敢。

    你是我对世界唯一的羁绊你知道吗。

    没有你我如何活的下去?

    你不是说过你一直在吗?

    那你现在在哪?

    我再次睁开眼,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和正在滴着药水的吊瓶,我听到了呼吸机运行的声音,可我的肺部仍然像被撕裂了一样。待我的眼睛适应了这等光线之后,我环视四周,看到床边的柜子上摆着一盆满天星——我死了吗?天堂里也有医院吗?

    有人开了门,看到我愣了一下,转而向外喊到∶“医生!0536床醒了!”“我死了吗?”“不,你活得很好。有人救下了你。”看着那束满天星,听着身边吵闹的呼吸机,我明白了。她想让我好好活下去。那好,我会替你好好活着。

    半个月后,我执意出院。医生开了好多药,嘱咐我记得吃。命保住了,我却落得了严重的后遗症∶肺部经常会突然疼得像炸开,尤其阴雨天。每次从疼痛的裂缝中透露出来的都是她的笑声和笑颜。这时常发作的后遗症是你留给我的最痛苦的惦念,那天我躲过了横冲直撞的汽车,现在却躲不过日日夜夜的煎熬,生理上、精神上。

    那天死掉的不只是宋玖安,还有夏木。说好了的“永久平安”呢?

    电视上说今晚有流星,我知道城市的阴霾玷污了天空,我不可能看到。可是我坐在窗前,一直在等。污浊的黑色幕布上,什么都没有。我知道尽管我看不到流星,可它确确实实正在天空划过。它同样会接住来自阴霾下的忧愁吧,今夜的晚风或许会把我的低语传递给你听。天边有一丝破晓的痕迹,黑夜和黎明在这一刻靠近,而我们呢,再也无法抱紧。

    “你是宋玖安,我的宋玖安,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认出你。所以,如果你有时间,记得来看一看我,好吗。我很想你。”你听到了吗?流星在告诉你,晚风也在告诉你。

    又到了她的生日,今年,她依旧二十一岁。我终于和她同龄了。

    照片中的她笑的依旧那么美好单纯。我放下一捧花,是她喜欢的满天星。

    “我和你一样大了,但你仍然可以叫我小孩。”

    “你在等我长大吗?我也在等你长大。”

    “在星空另一端思念从未停止

    如同墓碑上的名字

    不要哭我最亲爱的人我最好的玩伴

    时空是个圆圈直行或是转弯

    我们最终都会相见

    在城池的某个拐角处在夕阳西下时

    在万家灯火的某一扇纱窗里

    人们失忆着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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