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是生而为人难缺的酒，文字则是最玲珑的那盏琉璃杯，我自认与其有着难解的缘分，如今也随年月而渐渐淡薄，拼命想抓住，却如流沙般逝去了。

    我是个早熟早慧的姑娘，做不到张爱玲在《天才梦》里那样的惊艳，但也足够在这个小城显得扎眼。初开蒙的年纪，我在幼儿园就已经有了喜欢的男孩，下课时我好奇他放在铁盒里的动漫橡皮，他则视我为无物。小学时的最后一节课，数学老师把计算题誊抄在黑板上让我们计算，我总是第一个举手，也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我猜测是因为我太好动，数学老师不喜欢我。

    五年级我买了一本《人间失格》，读完后想成为太宰治的情人，六年级我爱上了古诗词，读到“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时掩面长泣。

    刚上初一的第一篇作文，我写秋，秋花秋月秋雨，风萧萧兮秋瑟瑟，文采过人，整个年级的语文老师都认识了我。临近中考的某节自习课，同学们在写物理作业，而我刚读完《金锁记》，面如金纸，连一向严厉的班主任也主动询问我要不要回家。

    如果故事就到这里，那么不失为一桩美谈——一个聪慧、文艺、神经质的女孩，如果不出意外，她会一直这样疯下去，大学选择中文系专业，谈一场模仿杜拉斯的恋爱，分手后把自己浸在眼泪里，数年后卧轨或者跳海。

    可天不由人意，排山倒海般袭来的命运的悲伤，已经被凝聚在每一次跑操铃中，每一道数学题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很少思考，也很少写作，阅读倒还保留——如果抖音上配着地铁跑酷背景的机械音推文也算的话。总之在我回首时，生命依旧安之若素地陈列在那里，却散发淡淡的臭气，那是只有我能闻到的、腐烂的味道。

    我很喜欢看微博的去年今日，每一天都是在认识曾经的我，她那么痛苦、悲伤、悲天悯人，她是那种会因为拯救别人而自我牺牲的人，因为她知道深负的愧疚会与日俱增地增生在她敏感的神经，活着对她的意义不会大过一行诗。而我不一样，如果成长是破茧，那么她的灵魂已经化蝶，我是那还没分解入土的皮。

    我在历史课上用指甲一点点抠烂了卷子，整夜整夜的难以入眠，困到极致时断断续续地睡了二十多个小时，脑海里翻涌着的都是本不属于我的故事，我对他人施之以怒火，对自己释之以宽恕。病重春秋无适意，命来天地不同情。到后面我学会了放过自己。

    我的青春现在只有酒精、尼古丁、性｜爱，你靠近我的心脏，只能听到碰杯的脆响，火机的咔嚓声，床榻上的秽语。初中语文老师说我恃才傲物，高中英语老师告诉我不要以为这是老天爷赏我饭吃，可是你们为什么不再说清楚些？一个少年听到这些只会沾沾自喜，她不会明白强极则辱，慧极必伤的道理，没有什么比天才这个名号更令年轻人向往，也没有什么比这反噬更强了。

    若君有耐心看到此处，定会觉得云里雾里——我所说的痛苦究竟是什么？它会痛于饥饿、贫困、死亡吗？可就像艺术和生命不能进同一个秤，人与人的痛苦也不能，不必知晓我的经历，请触摸我的琉璃杯，品尝我的特调吧，我常借他人魂火重添我的梦，如今也该回馈于世人。

    文字，多希望你还能接纳我，你曾经给予我太多，我至今仍相信这份馈赠。如果你还爱我，请让我皈依你，即从这篇文章开始，从这册浮生事开始。

    而浮生若梦，不外如是。

    二零二四年九月十七日

    时为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