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箐揉揉脑袋,她抬起头,却正好对上谢延的眼眸,如今只有他们二人,周遭安静得似乎能听见钢针掉落的声音。
“卿娘过得可还好,韩逸景有为难她吗?”
舒箐愣怔,她属实没想到谢延竟还会关心卿娘之事。
本以为仅是十日缘分,金钱交易的关系。
“她已经赎身离开锦城了。”舒箐道。
舒箐歪头觑了眼谢延,明显感觉对方神色黯淡了些,舒箐眉头微扬,似是想到什么,调笑道:“吕尚书您——”
“莫不是喜欢卿娘了?”
“胡说八道。”谢延立马答道。
他将折扇啪地收拢,横眉倒竖:“好歹我与卿娘有过相识,仅是好意问问罢了,怎的到你口中便是成了打趣儿我的话,苏掌柜你可莫要乱说。”
说到此处,舒箐明显看到谢延耳朵红得发紫,不晓得是气的还是羞的,还挺有意思。
舒箐挑挑眉头,戏谑道:“行行行,给长公主庖膳要紧。”
此时两人已经到了膳房,而抬脚走进去,十来个师傅正忙着烧水洗锅。
抬眼看去,灶台上的锅瓷的,筷子是银的,就连舀汤的勺子,亦是泛起丝丝金光。
当真是金银遍地了。
震惊之余,谢延这边已将舒箐带到灶台前,然而对比其他庖膳师傅,舒箐粗布麻衣,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旁边的厨子瞥了舒箐一眼,可舒箐明显感觉对方的眼神里并没有任何善意,反倒是充满了浓浓的鄙夷。
“师傅,你们今儿打算给长公主殿下做何种吃食啊?”
舒箐探出头,目光落在旁边御厨正在擀的白面团子上。
御厨的手顿了顿,没好气道:“雪鱼跃龙门,这可是当今圣上都爱吃的美食,长公主殿下今儿点名要的。”
舒箐的眼睛眯了眯。
雪鱼跃龙门。
这菜舒箐确实未曾听过,这般高端的取名,想必雪鱼得是从外邦进贡而来,珍惜得紧。
只见锅中白气弥漫,金勺从水缸中舀起一勺水,解开锅盖的瞬间便将水倒入,“呲啦”的声音伴随着四溢的水花,那道雪鱼跃龙门便赫然出现在眼前。
舒箐连忙凑过去,她太好奇这道名菜的模样了。
锅盖放到一旁,偌大的锅中仅仅摆了六根面泥鳅。
所以方才御厨擀的是面泥鳅。
“……”
所以,雪鱼呢?
似是察觉到舒箐错愕的神情,御厨端出面泥鳅,耐着性子给舒箐讲道:“我们这道菜的精华便在于那四溢的水花,揭盖的瞬间,雪白的面鱼在烫水中翻滚,像极了跃龙门的样子。”
“……”
舒箐僵硬地转过头,用余光瞥了眼谢延。
难怪在锦城的时候谢延吃得那般不要形象,难怪长公主拼命也要逃到西市去买吃食。
合着就吃这高档玩意儿?
扑棱面泥鳅。
御厨擦了擦手,收拾灶台的时候问舒箐:“你便是吕尚书从外地招来的吧,我瞧你连这道名菜都不认识,还是快洗洗走吧,京都不适合你。”
舒箐赔笑道:“我属实孤陋寡闻,未曾见过这般惊世骇俗的美食。”
言罢,御厨便昂起头走了出去,舒箐与谢延面面相觑,周遭竟安静得出奇,良久,舒箐深吸一口气。
“吕尚书,委屈你了。”
舒箐难得发自内心地觉着一个人可怜,舒箐重新把青菜焯水切好,然后从旁边捞了条鱼出来。
“苏掌柜,你这——”
“行了吕尚书,您且同长公主在殿内等着,我做好便给您端上来。”
谢延被舒箐推攘着便离开,可刚回到屋中,便见一道虚影从身旁闪过,随即便是瓷片碎裂的声音。
只见屋内御厨全部跪在地上,见谢延来,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扑向谢延。
“陛下啊,雪鱼跃龙门这道菜您是从小吃到大的,您可要帮我们劝劝长公主殿下呐,如今京都中当真无人能做到我们这种程度了。”
谢延低头觑了眼御厨,他饶有兴趣地将桌面上那盘面泥鳅端到御厨面前,轻笑道:“我以前属实爱这道菜。”
“不过你们倒是猜猜,今儿朕为何会把苏掌柜叫来呢?”
谢延双眸微垂,他偏了偏头,声音立马冷了下来:“还不是你们做得太难吃,今儿你们倘若没有苏掌柜做得好,往后便不必在御膳房呆着了。”
言罢,谢延走到谢韵旁边,刚一坐下,鼻尖便飘来了熟悉的味道。
谢延望向屋外,他脸上的愠怒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声音里夹了些期待:“苏掌柜来了,你们好好学着点。”
只见粗布短衣的姑娘端着琉璃盏缓缓走来,但在菜品放在桌上后,可揭开菜盖后,谢延瞬间呆住。
依旧是六条面泥鳅。
“这便是你要我替你诓回来的大厨!”
旁边的谢韵“唰”地站起身来,她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美目狠狠瞪着舒箐,肩膀发抖。
谢韵此人最好面子,脾气亦不好,若非是谢延说舒箐可做佳肴,谢韵断不会当街撒泼,助谢延躲过王博仁的眼线,接舒箐到府上来。
谢韵端起菜就要扔出去,舒箐却恭敬道:“殿下且慢,正菜才在锅中烤着,如今这盘面泥鳅,是经由我改造过的,增添了些不同的风味。”
“看着不都一样吗?”谢韵美目微眯,她缓缓坐下去,拿起筷子试探性地戳了戳面泥鳅。
在筷子挨着面泥鳅的瞬间,谢韵感觉似是往里塌陷了些,不像是先前那般硬。
谢韵将信将疑地继续往里伸,只听见“滋”的一声,外面的皮便破了,汤汁缓缓流出来。
面泥鳅里面露出鲜嫩的肉糜和芹菜碎,香气瞬间钻入谢韵的鼻腔。
此菜是舒箐根据水饺的做法改良的,其实雪鱼跃龙门这道菜噱头倒是有的,不过仅是差了些风味。
于是舒箐索性在里头夹上馅料,让这雪鱼肚子胀起来。
在谢韵震惊之余,舒箐又将小碟蘸料放在桌上,蘸料是由红油辣椒加葱和醋混合而成,红油浮在表面,像极了通透的红玉。
“此为锦城风味的蘸料,长公主殿下倘若觉着味淡,便可蘸着食用。”
谢韵狐疑地看着舒箐,先前那雪鱼仅是寡淡罢了,但糯米般柔软的面食当真可以和肉一块吃?
除了水饺外,
她便没尝试过任何。
谢韵拿起筷子夹上一条面泥鳅送入口中,她贵为一国公主,便只得小口吃食。
在牙齿与面泥鳅接触的时候,用力牙齿深陷面中,那芹菜肉糜的汁水顺着破洞便流了出来。
芹菜碎的清香恰好中和了肉糜的腥味,面团中浸入了两者的味道,竟没有了先前的寡淡。
反倒是面团的麦香被激发出来,表皮软糯,内馅儿丰富,细腻的芹菜碎完全融入了肉糜中,吃起来忒是有种清甜之味。
谢韵猛地抬头看着舒箐。
她用言语无法形容出此物的味道,寡淡之物吃多了,遇到与众不同的稀罕物,谢韵便慌了神去。
谢韵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自己端庄的形象,她拍拍旁边的凳子,示意舒箐坐到自己身边。
“苏掌柜,你来服侍本公主用膳。”
舒箐点点头,她将面泥鳅放到蘸水中,直至完全浸没至红油中,片刻后再夹起来,只见蘸水已经完全包裹面泥鳅。
许是夹得有些紧,里头的汤汁有些溢出来,便与蘸水一道,沿着面泥鳅的轮廓,“嘀嗒嘀嗒”地掉在小碟中。
谢韵咽了咽口水,她夹过舒箐的那条面泥鳅,红唇微张,待面泥鳅进入口中的瞬间,谢韵的瞳孔登时放大。
太好吃了。
裹满料汁的面泥鳅在清香中增添了酸辣,酸激发味蕾,辣刺激舌尖,所有的味道契合得是那般相得益彰。
绵密口感的面团配上细腻的芹菜肉糜碎,口感丰富,层次清明,饶是那京都御厨,便也做不出此番味道。
舒箐还在给谢韵夹蘸水的面泥鳅,这边她感觉似乎有人在攥自己的衣袖,转眼看去,舒箐正对上谢延的目光。
对方眼睛微眯,眼神一直落在仅剩的两条面泥鳅身上。
舒箐与谢延好歹也相识了半月有余,太了解谢延想要做甚了。
谢延就是想让舒箐给他也夹条面泥鳅过去。
“殿下,我瞧吕尚书也饿着呢,您看——”
“不行。”
谢韵夹住其中一条面泥鳅,她偏头看着谢延,眼底充满挑衅,一字一顿道:“这是苏掌柜给我做的。”
言罢,谢韵便直接将一整条面泥鳅送入口中,她亦顾不得自己公主的形象,嘴里没包住,汁水还差点从她嘴角流出来。
可谢延亦不是好惹的主儿,他才没管谢韵的话,拿起筷子,一下夹起最后那条面泥鳅,直接吃了下去。
谢韵大叫:“谢延!”
“……”
话音落,周遭瞬间安静,谢韵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别过头避开舒箐的目光,有些心虚道:“谢……谢延阿弟估摸着也爱吃这菜,苏掌柜要不多做些,本公主待会儿回宫可以给他带去。”
“好的长公主殿下。”
舒箐微笑着点点头,似乎方才谢韵的反应她并未起疑,舒箐的余光看见谢延谢韵两人缓缓出了口气,眼底闪过一道笑意。
倘若这般明显舒箐都没看出来,那她便真成了大傻子了。
但舒箐心里打定主意,只要这新帝谢延没有自个儿袒露身份,她便不会戳穿他。
她且看着他演。
此时谢延已经将最后那条面泥鳅吃完,蘸水还剩了些,但单吃有些咸,谢延便没吃了。
“好了,我估摸着时辰正膳该是差不多了,吕尚书和长公主殿下且先坐坐,我去端上来。”
舒箐行了礼仪便离开,谢延走过去,觑了半天才将门关上,他抖抖衣袖,眼底泛寒:“谢韵,你这快嘴什么时候能改改,我差点就被识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