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北梵从来不信渊明知是为他而来。
可他不明白他为何出现在此,为何还识得他,又如何知道自己在隐藏实力的?
难道那人一直在关注他?
……呵!不可能。
北梵当即否定,随即扯出一抹狰狞的弧度,他擒着笑,眸中逐渐流露出一股狠辣坚决来。
他的好师尊,万般风华令人神往,渊清玉絜却冰雪无情。
说到底,渊明知今日来与不来,为何而来,又同自己有何关系?
北梵眸中瞬息万变,直到那人问薛怋生想不想要自己做他的徒弟时,他几乎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他甚至认为一旦薛怋生点头,渊明知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送给他。
可他听到了渊明知说“那可不行……想抢人,打过再说!”
直到两人竞相飞身而走,他才终于仓皇跟去。
无人峰尚未有弟子开府,层云间小峦叠嶂,古树虬卧,仍是一片青绿盎然,岚雾缭绕的灵蕴模样。
渊明知飞身立于环峰悬石,薛怋生紧随其后,二人云雾欺身,迎风对立,渊明知淡了笑意,周身气质骤然沉敛,灵力运转,光华覆身,如同一柄气势内敛的肃剑,他轻抬手,印结咒出,拂袖间,周身云雾化水成冰,沉锋身旁,薛怋生见此,亦敛了浮气沉着对立。
只见冰锥破空之势苍茫,薛怋生手中拂尘翻转截下这铺天冰刺,甩袖间复生云雾,散于天地。甫一得见云开,冷光掠过,抬眸间寒意逼近,渊明知手持无风杀伐凌厉,攻势骇人,他点身而起翻腾掠过,却见长剑翻转挑然刹来,他袖袍一甩,拂尘缠住剑身化下攻势,渊明知手腕陡然一翻,灵气运转震碎拂尘,无风剑势不减,攻心而来,薛怋生召剑格挡,灵力爆发,换守为攻,借力月斩,渊明知下腰后翻旋踢一剑再破势而去,刹那间剑身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十,青昀剑诀第一式万象化形,剑意澎湃,倾盖而来,薛怋生点身间操剑尽数格挡,器刃争鸣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刀光剑影眼花缭乱令人目眩神摇。
两人战斗一触即发,瞬息之间交手数招,穿云裂石,搠禽折株。渊明知手持无风肃剑杀伐决断,薛怋生手中空山亦舞得猎猎生风,一剑破开飞身巨石,薛怋生点翠而立,他闲手定定:“只凭你手中的剑可赢不了我,还不使出你的阵法!”
渊明知淡淡一笑:“你怎知我没施布阵法?”
话音未落,只见薛怋生脚下古树盘虬生异,下一秒那些被他挡杀的剑气弥漫之地,竟生发出如古树虬髯一般的粗壮树枝,自四面八方朝他攻袭而来,薛怋生险躲过迎面而来的突刺,一剑斩断数十枝干,见渊明知周身阵结光华熠熠,枝干断面又生,合戟而来就要绞缚于他,他旋身擦过,甫一落地,周生古木参天而起,遮天蔽日,茎虬扎地盘根涌来,地基下沉,他腾身而起携浩然剑气突破一隅,瞬息之间踏木而出,然而他旋身破势之时,四方树藤早已蓄势待发,缚其四肢肚腹,顷刻间古木虬髯遮天而来,将他裹得密不透风。
薛怋生被生缚住肢体,那藤蔓一般的细茎竟有汲人灵力之能,他轻闭眼,神识外探,古木之上剑阵苍茫,携破靡之势摧枯拉朽,长驱直来,薛怋生心道,这木火之道乃渊明知灵根本法,如今让他借了这地势施布阵法,还算有点样子。只见薛怋生风驰电掣间心法运转,金光灿然曝隙而出,金身法相凝成之势灵气逼人锐不可当,乍然破了缚身之青木,又抵了剑阵落空之杀招,法相破碎湮于天地,薛怋生信手拂落身上残枝:“阵是好阵,可惜只有金丹中期之威!”
他甫一落地,眼前寒光一凛,渊明知携无风瞬息而至,他袖袍一抬二指成剑轻松化下,渊明知剑招接踵而来,铺天盖地,他审几度势招招化解,正感叹着来人实力精进,却见其无风之剑竟倏地振开他悬身防御的空山,来不及惊愕,其剑势更烈,直抵他咽喉而来,其灵力陡生铺天盖地,杀意凛然,竟与他后期之能不相上下,薛怋生陡然色变,惊怒之余,心中大骇,不敢轻视,连忙侧身躲过,却见渊明知微微一笑,那携风而至的攻势却陡然消失,他只觉周身突生凛冽寒气刺骨溯人,眼前雪光乍现,迎面一股无形压迫扽人心神,周身割裂之感尚未成型,他已然被击飞。
薛怋生落势极重,一连撞碎数棵古木,顾不得身上各处狰疼,他迅速回神借力腾空翻身伏地,再起身,只见眼前雪花点点,渊明知的无风不知何时已陈在他的脖颈处。
“薛长老,这一式飞雪乃我新创,可还中意?”
薛怋生脸色有些苍白,眸中骇然未减,他抬手拂了颈处的利剑,轻拭了唇角鲜血,怪物似的盯着渊明知的脸道:“金丹后期?!”
渊明知收了无风,不可置否。
薛怋生轻吸一口气,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儿。
如果他没记错,三年前这家伙还是金丹中期巅峰,这每个境界之间越往高处越是艰难曲折,煌煌修仙路,进一步难如登天,又岂是那么容易突破的?这才多久?
要知道霄云顶弟子拜师,除了看实力,还要看长老们对门派的贡献度,这也是为什么薛怋生生性易怒极爱面子,对亲传弟子都动辄打骂还如此受人追捧。
除去掌门,他在贡献排行榜一坐了数百年。薛长老家大势大,也确并非说说而已,除了在派担任要职,在修仙界及人界亦是势力遍布,门派鞭长莫及的事都是薛家门生率先处理,堪称霄云顶的二把手。
而渊明知好巧不巧,刚好占了排行榜前三的第三名。
除却上好的相貌和强大的实力外,他还是个在符阵方面颇有造诣的惊世之才。倾云主峰山脚与山腰大门连接的传送阵,众弟子兜里用于驱阴辟邪的玄灵符,整个霄云顶防御退敌的护山大阵,皆出自其手。若除开云游已久的墨阳老祖,可谓修仙界的顶级宗师。
所以即使从不收徒冷漠如渊明知,每年进倾云侧峰的弟子也只增不减。
可就这样一个阵剑双修之人,愣是在一千岁之前达到了金丹后期!其天资之卓越,不亚于那小娃十岁入道,当真是……薛怋生那个心啊!又惊又气又痛又恨的!
“你不会是用了什么丹药吧?”可薛怋生越想越觉着不可思议,他从未见过有人仅用几年便突破金丹中期大关的,况且他虽轻敌大意,棋差一着败了下来,可方才与之比试时其攻防一体转换之畅,金丹之能运用之熟远令他惊异非常,几年不见,其剑术精益之快,阵法运用之妙,竟能在风驰电掣的实战中悄然布阵,杀气内敛又能瞬时爆发,其对战场时局的把控亦是精准异常,一点也不似刚踏进金丹后期的模样,这家伙太稳了,好像已经历了无数次的极致血战才沉淀出来的倾身体悟,阵剑结合下生杀予夺,顺逆由心,他甚至不能保证他俩认真对弈会孰胜孰败!
“薛长老觉得呢?”渊明知淡淡勾唇,眼底漾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哼!”薛怋生不说话了。
渊明知:“现在如何?可服气了?”
他问的是最初的问题,薛怋生反应过来,虽然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确资质逆天,可这与他收徒是两回事!
薛怋生:“攻我不备,胜之不武!”
薛怋生有些狼狈地揉了揉胸口,一边忌惮着渊明知的实力,一边为自己的不堪一击恼羞成怒,一时脸色十分难看。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改口:“那孩子现在是外门弟子,他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师傅,你让他自己选!”
“好,你选。”渊明知淡淡一笑,转而看向早已躲在一古树后默不作声的北梵。
“尊主尊主!”
少年肩上的朱鹂甫一见到二人比试结束,忙不迭扑棱着翅膀飞回渊明知身边,又激动地围着他飞了好几圈。
薛怋生愣了愣,他似乎没想到渊明知会如此轻易地答应,他原本想以修为之高欺他实力之低,教渊明知做人来着!可如今乾坤颠倒,当真是世事无常。他说的那句话,完全就是为了避免渊明知对他的那句“攻我不备,胜之不武”作出什么惊人的评价来,却是没想到真让他答应了,顿时心中一喜,也不顾周身疼痛,毕竟他可是知道这小娃想要什么的,小小年纪便已经练气二阶,木火系的单灵根更是千年难遇,这样的天赋之才,决计不能拱手让人。
他双眸熠熠走了过去,灰败的心情霎时晴空万里,虽然小娃一直拒绝他,但渊明知对他不管不问三年,令其受尽委屈,成了现在这般寒碜模样确是事实,在他心里,这小娃绝不可能选择渊明知。
“小娃娃,你只要入老夫门下,方才我所说条件皆会兑现,以后,你便是我薛怋生的亲传弟子,无人再可欺你,辱你。”薛怋生瞧着眼前沉默不语的少年,回想起他探灵时一闪而过的杀伐,他顿了顿,语气逐渐认真,“老夫不知若今日没走这一遭,你会成长至何种程度,可你要知道,高山之后亦有高山,强者之上还有强者,你想要变强,若连这小小的霄云顶都走不出去,又何谈未来之期!”
渊明知挑眉不语,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姿态依旧,没有太多的话,可那时常黯淡的眼眸却不知何时起了一点星光。
北梵不知此时是何感触。
在听到渊明知问薛怋生是否要收自己为徒时他虽然下意识会紧张,但长期的习惯早已让他消磨了期待,他甚至会自暴自弃般提前预想最坏的结果。
可他偏生见到了那人因他的去留同长老比试,他虽并非妄想那人全然为他,可心底好歹生了一丝触动。
他看着那人白衣翩然,周身气势冷冽,华光流转,拂袖间剑阵齐出,风云变幻,以他的目力虽看不清两人顷刻之间交手几何,但他能辩出那人信步淡然,强大沉着,不过半盏茶余,冰雪欺身,薛怋生旋即溃退。
渊明知赢得实无悬念。
他看着那人立于残枝败叶之上,却依旧举目无尘,端看着薛怋生,问了一句:“薛长老,可服气了?”
姿态睥睨,气度潇洒。
有那么一瞬间,这抹白色身影与三年前重合了,那个姗姗来迟,信然立于天地间的天之骄子,威风凛凛,绝代风华。
薛长老说的不错,只有变强才能主宰命运,可期未来。
可他会有一天变得强如此人吗?
此时,他抬眼看着渊明知,这个他见了不过两次的男人。后者轻瞧着他,眸色定定,眼底波澜不惊,冷淡如常,似乎没有什么能让那双平淡异常的眸子惊起大的变化,亦毫不担心,他的选择。
北梵突然有些躁怒,他凭什么会认为自己会再次选他?是格外笃定,还是漠不关心?
可再细看,那双眸子又锐利得很。
只一眼,好似他的一切伪装都形同虚无,连带着那些埋在心底的陈旧情绪也变得无所遁形起来,致使他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多谢薛长老垂爱之举,弟子感激。只是我虽未正式拜礼,但从始至终,也仅只有渊尊主一位师尊,即使师尊厌我弃我,我也万不可再拜他人为师,还请薛长老见谅!”
此话一出,连北梵自己都惊了一下。
他以为若今日一定要选,他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薛长老,然后嘲笑着眼前之人哪怕一丝的懊悔。
但他旋即释然。
他终究是不甘心!
“???”
薛怋生闻言如此,一脸茫然十分不解。
怎么就选了渊顷这个小子!
可他瞧着北梵认真的神情,霎时格外恨铁不成钢,这小孩在此处受尽委屈,真是该的!
“小娃娃,你当真……”
“话已至此,薛长老,可是要我请?”渊明知打断他的话,笑的很是灿烂。
而薛怋生看到这个笑,却是怎么也感染不了,他脸色青了青,十分不爽,须臾,他最后瞧了一眼北梵,捂着胸口甩袖离去了。
哼!渊明知,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渊明知在薛怋生离去后神色就淡了下来,他看向一旁的北梵,漠然道:“我以为你会选择离开。”
他虽不会枉顾性命,人魔混血却也入不了他的眼。
若这小孩真选了薛怋生,他恐会先打断他的腿再将其扔下山去。
“徒儿方才所言句句为真。”北梵低头道。
“哦?是么!”渊明知盯着他,抬手挑起了他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你不恨我?”
渊明知的眼眸清冷,却带了一丝审视的味道。
北梵不动声色地敛下眸子,平静泰然:“徒儿不敢。”
不是不恨,而是不敢。
有意思的回答。
渊明知不再纠结他是否真心,他清讽一笑,便放开了北梵,随手丢给他一个白玉瓷瓶,淡淡道:“拿回去泡了,三日后来见我。”他顿了顿,又道,“离开时,别忘了毁掉你院内的棠木槿。”说完便飞身离开了。
北梵猛地惊动,心中震然。
原来如此!
他捏着手中的瓷瓶,看着渊明知早已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他当初此刻的模样,只是场景依旧,人非昨日。
来日方长,他终会寻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