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三年春,惊蛰,笙国新皇赵桉刚继位不久,年号清晏,取得是个海晏河清之意。
只可惜,这笙国地处东南,西南有吐蕃虎视眈眈,西北有唐兀暗自称帝,正北敕勒川的铁骑奔腾,东夷南蛮,四面为敌。
这清晏皇帝,如同他那不知是病死还是毒死的老皇帝一样,讲究仁爱之心,为人宽厚。
但就是爱守着自己那九五至尊的权利,勾心斗角,削兵权,向来不管边境战况,不是不想管,是不能管。
不管的后果?那当然是边境战事愈演愈烈,笙国皇帝仁爱,不愿意百姓受苦。
那怎么办,割地呗。
日割月削,这笙国地界越割越小。
路爻急得啊,在惊蛰前几天上了他的第十二本奏折,请求带兵收复失地,没有回音,有的只是模棱两可的“有待商榷”。
这路爻是谁?姓路名爻字知远,封定远侯,也称定远将军,这定远侯爵位世袭,路家三代忠良,从开国便做得是戍边抵御外族入侵的事儿。
可惜到了路爻这代,在四代君王的无微不至的“关照”下,这路家可用的精兵已不剩多少。
尽管如此,路爻还是得硬着头皮请求出师,他心想着这皇帝老儿什么都不懂,为了自己那权力,削弱武将,居然想了个让文官带兵打仗的法子,令人发笑,又让路爻更加担忧国脉愈发微弱。
他原本决定惊蛰这天,要是还不给个痛快答复,便在皇帝亲耕仪式上以死相逼,逼的那皇帝老儿同意他出兵。
鬼知道他被困在这上京多久了,以前他娘常说“知远生来便是草原上的雄鹰。”可惜,这上京金贵,连能骑马的地儿都不多。
还没等定远将军思念敕勒川的茫茫草原和点点繁星,这吃紧的战况,让路爻回敕勒川的心又甚几分,不为他自己的自由,为大笙万千生灵。
定远侯,定远将军,给了他这封号,那他便要为这天下安定边远。
可惜还没到惊蛰,在惊蛰前半月,便有人上书请求驳回他的奏书,路爻四处打听这人姓甚名谁。
不过这很好打听,这人根本不是偷偷上书的,人光明正大,根本不在怕的。
巧的是,此人不姓甚,反倒名甚,姓齐,当朝宰执独子,年纪轻轻便拜入内阁,官拜太常太卿。
这坊间流言也大多正面,什么神童,学富五车之类的,还有怀春少女口中的貌比潘安,面容姣好,路爻听得一阵作呕,在他心里,这人就是个不懂行兵用武的文弱书生,至于官职名声,不过是靠他那宰执爹罢了。
除此之外,他注意到一条信息,近日老是眉头紧锁的定远侯可算是喜笑颜开。
亲信送来的纸条上写着“自小患有肺痨,无法医治”
“这齐甚原来是个短命鬼,本侯大人有大量,便不找你麻烦了”路爻心想,马上要死的人,便不为难他了。
路大将军想得挺好,可惜他不为难齐甚,齐甚反倒是先为难了他。
惊蛰前三日的朝堂上,路爻终于见了这太常太卿的真面目,往日这位都是称病不便出门的主,想必这回是真有要紧事,能让这常年居家卧病的人出门。
“臣有事要奏”
路爻听到从文官队伍里传来的声音,清冷带着丝被久病折磨的沙哑,路爻猛的抬头,原因无他,听着很是动听。
然后他便看着一道身影缓缓走出,身着绯罗色官袍,衬白花罗中单,束大带,与这金銮殿里众人衣着一样的朝服,可路爻偏觉得这齐甚,更显得清风霁月,待齐甚走出,路爻先看见的便是青白的双手,拿着一白玉笏板,更显得这双手白如玉,往上,乌发被展脚幞头挡住一部分,看到正颜。
路爻深吸一口气,他现在只觉坊间传言有一点的确没说错,这齐太卿的确是貌比潘安,面容姣好。常年不见太阳的肌肤被绯红衣服衬得更白,只是嘴唇不带血色,一眼看上去便是多病人。
路爻看楞了,只觉这人实在漂亮。
齐甚躬身,向清晏皇帝作揖双手持笏板,尽量朗声。
“臣提议,定远侯所议发兵北狄一事,当下实在万万不可,发兵夷狄,兹事体大,陛下当三思。”
听到这句,路爻猛的回神,这么漂亮一人怎么老是和他作对呢。
他立马反应过来,既然这齐甚让陛下三思,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早和内阁商量,陛下极有可能是同意发兵。
路爻的血液沸腾了,这时他觉得整个人都有了生机,想想敕勒川的广阔天地,他立即出声。
“臣抗议”路爻喊道。
“齐太卿一介文官,又久居卧病,想必对这行兵打仗之事不甚了解。”他一边说一边走出,站在齐甚旁边,与齐甚对视了一眼。
他盯着齐甚有些凹进去的眼窝,瞳孔漆黑,一望进去,只觉是一汪深泉,看不见底。
“定远侯常年练兵打仗,对接下来即将推行的新政理解不透彻,此时出师绝不利新政实行。”齐甚立马回驳,仍是慢条斯理的,并没有抬头看路爻,只盯着手上的白玉笏板。
“齐太卿学富五车,当听过纸上谈兵一说,这收复失地之事,岂能一拖再拖。”路爻的回击中夹杂着对朝廷一拖再拖的怨愤一同攻向齐甚。
“当下,休养生息应为重中之重,贸然征兵,百姓……咳咳……苦不堪言……咳咳”话没说完,路爻便看见这齐甚咳了起来,咳得面色潮红,惨白的唇色染上一抹红,面上开始冒汗。
路爻心觉不对,还没品出哪儿不对,那齐甚便直直倒了下去。
“这他娘的,说倒就倒啊。”
不过路大将军身子比脑子快,在齐甚落地前便已接住了这病秧子。
路爻皱着眉头,伸手一探,鼻息轻微,不过人应当没事,只是气急攻心,一下子没喘过气,气血上涌,便倒了。
他这时抱着齐甚,低头便能闻到淡淡的冷香,很衬齐甚,清淡,不俗气。
路爻觉得这些文官就是讲究,说话斯斯文文,不紧不慢的,身上还带着熏香气味儿。
当日朝堂因太卿大人晕倒,自然是不欢而散,齐甚被路爻转交给了齐宰执,宰执大人面上八风不动。
“这是看惯了罢,他这好儿子想必动不动就能晕倒。”路爻面上不显,暗想。
不过宰执大人接手时,面色看着如往常一样平常冷静,路爻还是从那急匆匆的动作和微蹙的眉头品出了一丝不快与担心。
“敢情你觉得是我气得?”路爻品咂出这一丝微弱感情,一时有些失语。
他不如宰执大人那般,能将情绪隐没于平静之中。
路爻面上明显不快,眉头紧皱,快皱成“川”字了。
“老头子,我还觉得是你儿子打扰我好事呢,要不是为他,老子现在已经在清点人马了,谁还搁你这在上京受气。”路爻忍着没发火,终究没对长辈发作。
“这病秧子,等他醒来,本侯要找他好好理论理论。”
“多谢定远侯出手相助,犬子自幼体弱,请侯爷见谅。”路宰执开口道谢。
“无妨,怎么说齐太卿晕倒,有后辈一部分原因,等齐太卿醒来,后辈定亲自上门探望,赔礼道歉。”路爻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道。
“齐甚,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