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淡期

    011

    又是一节晚自习,开场的前十分钟永远是沸腾着的教室。

    俞晚早已习惯这样的吵闹,神情自若地从书包里翻出一本习题集,开始写今晚的作业。

    过了会,许清颂拎着一把钥匙回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糖果,放在桌面上,算是昨天牛奶的回礼。

    俞晚伸手想要去拿,不经意触及到前排梁音美望过来的目光,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又缩回手,刻意和他保持一段距离。

    原因无他,刚刚课间,梁音美突然坐在了许清颂的位置上。

    她那颗过分锐利的眼眸紧盯着她,玩笑似的问,“你喜欢许清颂是吧?”

    俞晚已经忘记自己听到这句话时一瞬间涌上来的复杂心绪,那一瞬间她已经忘记掩饰两个字要怎样表演,只是在巨大的恐惧下慌不择言地否认。

    她为什么要否认?

    因为这是独属于暗恋者的答案,静静的,她只想要偷偷藏住照进世界里的一抹天光。

    梁音美笑了起来,她这个人的恶劣之处就在于不说信也不信。

    只是用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说,“是吗?你知道班级里很多人在传你们的绯闻八卦吗?”

    “他们说你和许清颂谈恋爱了,你们经常一起约会……还有人说,老是看见你们一起回家。”

    “不是,我们只是顺路而已。”

    掐紧的手心,俞晚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她抬起头,看着梁音美一字一句问,“你是想要我和他保持距离吗?”

    梁音美说话的声音顿了一秒钟,因为被踩中心思而划过一秒钟的心绪,歪过头,兴味地看着她说,“俞晚,你挺聪明的。”

    俞晚想,她这不是聪明。

    只是这么多年在一个支离破碎家庭里养成的敏感多思。

    像他们这些在优渥爱里长大的小孩,自然不具备这样窥探情绪的能力,所以才会罕见地夸赞她聪明。

    梁音美的目的达到,对她的敌意也消了不少。

    后面的时间俞晚一直撑着下巴发呆,她在想她和许清颂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她的目光太明显,让大家察觉出端倪,还是……

    在一些人的眼中,他们也可以用“登对”两个字来排列?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认知想法隐隐让俞晚高兴起来,她低下头,额头边的碎发垂落下来,遮挡住一半的面庞。

    也遮挡住许清颂打量她的目光。

    他觉得她的同桌很奇怪,情绪百变,前一天热情地给他递牛奶,今天又好像对他视若无睹。不过有一点许清颂可以确认,她是个纯粹天真的善良的人,这个答案在某个周末的夜雨天,她装作不经意撑着一把伞在医院门口徘徊的时候就已经验证。

    僵持了一整节晚自习,最后一节下课铃打响,身边的人陆陆续续拎着包回家。

    俞晚咬住下唇,回头的目光频频,又有点为难地望向坐在身边纹丝不动的许清颂。

    没办法,前两天班主任又在他们后面一排加了一张临时监考的桌子,俞晚想要走出去,必须让坐在外面的许清颂让座。

    她犹豫着纠结着要不要开口的神态尽数落在了许清颂的眼里。

    终于,在僵持不下的五分钟后,他终于忍不住冷冷开口。

    “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让你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我说?”

    没想到他们两个今天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从没听过他这样责难的,隐隐发怒的语气,俞晚心头一跳,一种难以言说的慌乱感席卷而来,她的心跳砰砰,只是这一次,不是因为心动。

    俞晚艰难地抬起眼皮,又分外难堪地对他说,“许清颂,你有没有听到最近班级里的一些风言风语?”

    “针对我们的……”

    那些难听的话俞晚不愿意再让自己听一遍,她闭上眼,总觉得时光又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某一刻,无数的议论声纷至沓来,她无比恐惧这样的声音,恐惧在人群中被注视着目光。

    “我听到了。”

    许清颂黑漆漆的眸看着她,某一瞬间,他的瞳孔清亮,好像什么都无所畏惧。

    “我一直都伴随着这些声音,他们诅咒我去死,认为我不配呆在这个教室,可是——”许清颂顿了一下,目光直挺挺地撞进她心里。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响起来:“不是我的过错,我又为什么要为它承担后果?”

    “俞晚。”

    许清颂咬字清晰地喊了一遍她的名字,俞晚很快抬起头,下意识把所有的目光望向他,她看见在一片昏暗的灯光里,她的少年站在唯一的光下,清瘦却挺拔,风骨似韧性的竹。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

    “你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话委曲求全你自己呢?”

    因为他这番话,俞晚完全愣在原地。

    她想到许多成长的瞬间,因为爸妈那段岌岌可危的感情,身边所有的长辈都在劝说她要懂事,不要再为他们这段脆弱的感情平添麻烦。

    在这一刻,俞晚突然意识到,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为别人的过错而承受委屈。

    她不应该这样,至少做一切事情的本心是出于她愿意。

    她愿意靠近许清颂,而不愿意远离他。

    他只用只言片语就劝解多年困扰她的心结,俞晚目光定格在他身上久久难以移开。

    而许清颂反倒没所谓的耸耸肩,颇有种事了拂衣去的懒散,他单手插兜站在她面前,目光居高临下落下来,勾着慵懒地调子慢慢落下来。

    “反正我不怕,你害怕吗?”

    他身量很高,逆着天光站起来,要想完全看清他的面庞,俞晚需要吃力地仰起整张脸。

    即便费劲,她似乎也甘愿做这件事。

    于是她仰起头,纵容着那双浅色的瞳孔倒映下他完全的面容。

    俞晚不知道哪里涌来一股力量,让她生平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分外有力量地说了句——

    “那我也不怕。”

    后来俞晚想,这大概是她最纯真的一年,他说不怕,她就想要义无反顾的冲上去。

    这次许清颂亲自递了一枚糖果给她。

    俞晚下意识想要接,指尖触及他掌心那一瞬间感到发烫,于是汹涌的情绪胆怯,她下意识往回缩。

    “怎么,还避嫌?”

    许清颂唇角勾起散漫的笑,修长手指反客为主,就这样扣住她纤细手腕,他身上有点难得一见的少年恶劣气息,捏住她手腕骨节的位置,就这样把一颗糖果轻轻放在她掌心。

    也许因为心情还不错,他难得有点吊儿郎当地开玩笑——

    “你是不是喜欢我?”

    以这枚糖果为引线,俞晚心里被点燃一场燎原大火。

    她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那个用作掩饰的否认答案可以对任何人逢场作戏,唯独对自己真正喜欢的人难以说出口。

    俞晚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哪怕明白他只是戏谑的无意,却还是在她心里掷下一块大石。

    于是她慌不择路地想要逃跑,只给他留下一道落荒而逃的背影。

    -

    晚上俞晚回来的比平时要略晚一些,江慈心把她需要的东西寄了过来,她对这里的路线不太熟,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取快递的菜鸟驿站在哪里。

    思来想去,她斟酌着,给许清颂发了一条短信。

    他回得很快,几乎称得上是秒回。

    许:「在巷子旁边的第三家,你敲门和老板说你要取快递,把单号报给他。」

    居然在这么隐蔽的地方。

    一分钟后,俞晚收到了他的另一条短信。

    许:「天很黑了,你早点回来。」

    俞晚回了个“ok”的表情,她抱着一个大大的快递箱走回去,在巷子转角的一个路口看见了站在路灯下的许清颂。

    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低敛着眸,手里捏着的手机屏幕泛出冷色的光,寡淡的眼,高挺的鼻梁,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就这样不在意地走过来,不在意地接过手里的箱子。

    俞晚感觉手里顿时轻了起来,连同身体也开始变得轻盈,和他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像踩在柔软的云层上令人眩晕。

    走到家门口的位置,许清颂忽然停下来不动了。

    俞晚揉着发疼的额头,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许清颂轻笑一声:“发什么呆?”

    他腾不出手,于是用下巴点了点大门的位置——“开门。”

    俞晚如梦初醒,从口袋里摸出这把唯一的钥匙。

    许清颂偏头问:“东西放哪?”

    俞晚愣了一下,没多想,又赶紧把自己房间打开,她把门敞开,自己却局促地站在门口,连下一步腿该落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进你房间不合适吧?”许清颂脚尖动了动,把门口废弃纸箱清开,随口道,“我放这儿了。”

    俞晚讷讷应了声“好”。

    她从房间里找了一把剪刀,折返回来慢慢蹲下来拆快递,即便是傍晚,空气里还有一股燥热气息。

    不多的知了发出最后微弱的蝉鸣,锋利剪刀划过包装胶带,俞晚有些懊恼地咬住下唇,脑子里反复循环刚刚和许清颂接触的一整套动作。

    她懊恼为什么总是在他面前变得笨拙又好笑。

    正想着,熟悉的脚步声又在身后响起。

    他伸手递了一听百事可乐,还没等俞晚反应过来,这听可乐又在她眼前明晃晃被收回。

    她有点拿捏不住许清颂的意思,保持着半蹲在地上的姿势,睁圆了一双眼睛看着他。

    许清颂唇角溢了点笑,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汽水,易拉罐瓶口泛着一层白色雾气,他两指握住罐口,纤长食指向内扣,只听“呲啦”一声,咕噜噜的气泡膨胀着冒出来。

    在这一过程里,俞晚情不自禁将目光落在他的手。

    即便她没有太多艺术品鉴的能力,也不由得惊叹许清颂这双手简直堪称手控的模型,指节修长,手背青筋脉络分明,因为常年锻炼的缘故,线条无比流畅。

    “赔罪。”

    许清颂抬了抬下巴,语气很简洁,“白天说你喜欢我这事。”

    他提到这事,俞晚又想要落荒而逃了。

    也许是看出她想要逃跑的心思,许清颂抬起腿,就这么往她面前移了一步,不偏不倚,将人堵在了墙角。

    他勾了下唇,接着把话说完。

    “我觉得和一个女生说这话太冒昧,抱歉,我当时也没有别的意思。”

    原来是找她道歉的。

    俞晚很少见到一个人会因为一句玩笑话而真心实意来道歉,不过因为是许清颂,她想,什么样的好品德出现在他身上都不奇怪。

    于是她欣然道:“我接受你的道歉。”

    “谁让我们是朋友。”

    许清颂偏了下头,没想到她把这句话记得这么深。

    “俞晚。”他忍不住失笑,“你以后别那么好说话,容易被人欺负。”

    俞晚站起来,也学着他偏着头问,“对你也不要这样吗?”

    她拧着眉头,故意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说,“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恶狠狠的踩你一脚,然后把这罐可乐倒在你的脸上,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你的头发咕噜噜冒着汽水泡泡,然后恶劣地哈哈大笑,嚣张地告诉你,我才不是这样好欺负的人。”

    许清颂想了一下这个场景,嘴角抽了下。

    他曲起手指,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弹了下,算是“警告”。

    慢悠悠地说:“除了我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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