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才隔了一天,我就又一次站在了程柯家门前。
程槐推开门,我进屋说一声“打扰了”,而后托程槐另拿一双客人用的拖鞋给我。
我看着眼前白色的、有绒毛装饰的拖鞋,想象出的是高中时候的程柯穿这双拖鞋的样子——刚进家门,被书包挡着没法脱她常穿的那件白色面包服,就先踩进一只拖鞋,一个大跨步,把书包挂到客厅椅背上,接着就脱了外套,然后再招呼我伸手把她拽回玄关,好让她把另一只鞋给换了。
住到这里之后的程柯,实际会怎么换上这双拖鞋呢?
被留下的是它们,可它们给不了我答案。
一个脑袋并一双灰色拖鞋突然出现在视野,我吓得一跳,幸好没吓到程槐。她下意识伸手抓住我的裤腿,见我确实站稳了才松手。我摸摸她的头:“阿姨没事的,就是没站稳,谢谢宝宝。”
她拍拍手起身,我把客用拖鞋换上,跟着她去家里的主卧,也是程柯他们收重要文件的地方。
走进去,一扭头,床头的墙面挂着的是她的结婚照。我仓促地向下看,床头柜上放的是她的合影。我干脆看向程槐,程槐抬着头在看她爸爸妈妈那张巨大的照片。我轻轻喊她,问她知不知道文件放在哪里,她摇摇头:“妈妈只告诉我说重要的东西她都会好好地藏起来。”
我揉揉她的脑袋。她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问我“可不可以躺一下”。见我点头,她背对我躺下去,侧卧到床的正中:一左一右两个大枕头,当中夹着一个小小的枕头,而她枕在上面。
鼻尖酸涩,我背过身,用拇指擦掉眼角的泪。我在衣领上擦干手指,推开眼前的衣柜,里面分季节排着女装,最靠边贴着柜壁的是几件长及柜底的羽绒服。我蹲下,把手伸进那个被挡住的角落,摸出来个扁箱子。
箱子上嵌着个滚轮密码锁——如果数字可以换成中文,我大概会买一个这个箱子放到店里,换掉原先那个不合意的。我拨了拨滚轮,确认数字范围,同时猜想对如今的她来说可能会重要的日期。
但是,在那之前,我想试一个密码,那个被我猜出来过的六位密码。
我摁住滚轮,心跳得有点快。
当时她说这个密码很常见,很简单,我随口给她报了串数字,结果一次就猜对了,把她给吓坏了……
锁没有开。
我的脸倏地发烫,像是举手站起来却回答错了问题。我又看了一遍滚轮,最后试着转了一下第二个数字。
“咔嗒”。
有点想笑,但是眼前再一次变得模糊。我擦擦眼睛,带着盒子走到卧室门口。回头看了眼程槐,确定她只要坐起来就能看见我,我盘腿坐到地上,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放着一些证件和文件。我看到结婚证,户口本,和程槐的入学资料。学校的名字很眼熟,我翻开看了眼,发现确实是我熟悉的那所,所有学生在校期间统一住宿,能从小学包办到高中,学费有点贵,但胜在家长足够省心。
程柯把这份材料准备得完善又漂亮,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意外,那她只需要在女儿开学的时候带着这个文件袋去报道,之后就会得到所有需要看这份资料的老师的和颜悦色。
又一次确认了开学时间,我确信自己可以在剩下的一周里补上一份像模像样的联系人资料,便安心地把这文件袋放进包里,打算合上盖子,待会儿直接把这盒子丢给她父母。
手都把盖子扣一半了,我兀地打了个激灵,注意到原本放文件袋的位置下面还藏着一些东西。我小心地拨开纸页看了看,发现收着的都是程槐的折纸和画。
我把文件袋又掏出来,细细放回盒子里,再把证件一类的收进包里我平时不用的小夹层,方便待会儿给程柯父母找。
捧住盒子,我抻开腿咬牙挺住了腿麻的痛感,而后慢慢起身,撑着墙缓了缓眩晕感。程槐还在床上卧着——想到之后我们都要一起生活了,又想起上次她只带了够把她自己的帆布包装满的东西,我喊了她一声,她马上坐了起来。
我叫她再去收拾一些她的衣服和日用品,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别忘记带上她喜欢的东西。
她坐在那儿想了一会儿,而后跑下楼,把属于她爸爸妈妈的帆布包都带回到这个房间。她打开抽屉,打开柜子,在卧室里转了一整圈,却没有拿任何东西。她站在床头柜前发了会儿呆,又抻开妈妈的包,愣愣地着空无一物的内里。
我不知道该不该让她继续这样待着。我站在门边看了一圈屋里,靠近她:“宝宝,要不要带件妈妈的衣服,和爸爸的衣服走?”她扑向衣柜,将里面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看过去,最后她抓着一个防尘袋,把脑袋探进去看,选定说要这件。
我问她要不要再挑几件,她摇摇头:“天冷的时候,这个里面最暖和。”
我于是连着衣架把它拿下来,压平,叠好,帮程槐收进她妈妈的包里,之后程槐安心地开始收拾她的行李。
可惜的是这里许多东西都是亲子三件套,她不乐意只拿走自己的,但我们家又只有两个人,至使她有许多东西都没能带走。
临出门,我从玄关鞋柜上的收纳筐里撕了张垃圾袋,将她的拖鞋包好带走了。
交付的过程很快。几乎是我们刚到派出所门口,程柯的父母就从等候区起身,快步迎了出来。他们边絮叨着谢谢,边接过我一本本掏出的证件。她父亲一接到就递给她母亲,她母亲一接到就念一遍证件的名称,直到我再掏不出东西,她背出一串证件名,确认东西都在手里,便给我一个很快的笑,一点客套话没说就离开了。
我和程槐站在原地刷了会儿点评软件,就近找了家店吃了顿好的,又悠悠地散了会儿步才打车回家。
进门,把程槐的拖鞋拆出来给她,我起身把包拎进她房间,一抬眼看到餐桌上她的水杯,后知后觉地流出了点冷汗——幸好我想太多,既觉得提前让程槐收拾行李她会感到害怕,又觉得等到从派出所出来、可以让她家人帮她拿放在我这儿东西,就没有让她收拾。不然现在都快七点了,要是再把装了包的日用品翻出来一一布置回去,程槐不仅又费一番心力,还不知道要几点才能睡。
阳台上晒的衣服都干了。听我说带回来的东西明天再收拾,程槐便到阳台拿了她的换洗衣物,快快地往浴室去了。
等我洗好澡,吹干头发,收拾好浴室,程槐已经窝在我床上安稳地睡了,她给我留了盏台灯。我过去拿了纸笔,关掉台灯,拿手机屏幕照着走出了房间。
裹着家居外套窝去沙发上,给腿盖上薄毯,我一手划拉记账软件,一手在摊开的笔记本上记下每月固定的工资收入,加上程柯母亲许诺的两千块,减去通勤费、伙食费、水电费、即食葡萄糖费、会员费……
不不,家里多了个孩子,之后伙食费和水电费都要翻倍吧?
还有没有什么需要额外添置的家具?天快冷了,再怎么说先给程槐买双棉拖鞋吧。
说到拖鞋……下午在她们家里,程槐找了半天,拿给我的却还是“叔叔的拖鞋”,是家里从来没有别的女性到访吗?程柯先前的那些朋友们呢,除我之外的也都没有再联系了吗?那之后的呢?她长得漂亮,性格又好,怎么可能交不到新朋友?
难道她丈夫不允许她和朋友联系,不允许她交朋友吗?
怪不得她要把电话打给我,是只记得我的号码吧。说到电话,之前我都没能仔细回忆内容,现在这么一想才发现,我虽然是接到了电话,但是她什么也没能说,可能确实只是要有个人知道她们家的情况。
——不,不对,当务之急是要大致了解我和程槐的未来支出会不会超过我的收入。
——但是在孩子身上花的钱,哪里有什么准数。我连自己哪个月会发些什么神经,乱买些什么东西都不清楚,之后恐怕更是要关心则乱,买一大堆没有用的东西回来。
还好店里一直给我开的是很高的薪酬,而我喜欢的东西不多,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也还能省下来这么一笔。
啊,忘记跟程柯父母要她和丈夫的手术费了!可恶,可恶!但是程柯父母都那么大岁数了……而且他们说得没错,没赶上政策的他们就像是提前退了休,还能上班但是回不去公司,就只能在家里拿些养老金。
罢了,罢了……我的钱,可恶!还是罢了!再挣吧!好歹我的积蓄还能应付不短时间内的生活,很可以了,虽然因此没有了任何承担大风险的能力——
不行,一想到意外花销我就头疼。这世上就没什么来快钱的法子吗?
一个点子突然冒出来,我思索两秒,顺着扶手边上垫着的靠垫的弧度溜下去躺住了。这点子,先不说没有门路,就算我轻而易举就能跟那些人搭上线,我难道真的能和男人做什么吗?有点什么事的话,赚的钱怕是都不够我看病吃药的。再加上,我不相信自己是有自制力的人,万一到时候道德崩塌如山体滑坡,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盖好笔,合上本子,把它们放上茶几,我翻了个身趴到沙发上。
还是找剧场接点项目吧,如果在项目款到手之前发生了什么我承担不起的事,大不了和朋友们借点钱……也不能这么想吧。
怎么也想不到妥帖的赚钱方法,我姑且解锁手机,先给店长发了条消息,说想改合同,问他明天下午能不能去店里跟他聊一聊。
几乎没有力气爬起来,骨头们摇摇晃晃地支撑着我的动作。我把毯子折起来放回沙发,拿上纸笔和手机,慢吞吞地回到卧室,掀开被子躺进去。估计身上带着些凉意,我没挨近程槐,但像是早早被程槐暖过,这半边的被子里还留有微薄的暖意,足够熨帖我的睡意。
本以为会失眠的,我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