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两人只是慢吞吞地向前挪着,然后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常羽先开了个头:“感觉你今天挺安静的,特别是在那两个家伙出现后。”
纪屺怪了:“我什么时候不安静了。”
她静了一会后淡淡吐出心声:“或许我本就是个安静的人,不过当周围的人变多后,我就显得更安静了,不是么?你想,假如我们都生活在一个故事里,要写下这个故事的内容的话,下笔的时候就必定要有侧重点,而往往是那些活跃的人、总是发言的人才会被记录得详细点,因此,安静的我的那部分就可以省略了不是么?”
常羽道:“我倒是认为‘重要’与否才是是否需要侧重记录的前提。”
纪屺笑了:“没错,但因为我也算不上重要不是么。”她的声音有点轻,仿佛情绪也很轻似的。
没等常羽回答,纪屺又道:“况且,当我身边出现一些有意思的,很闪亮的人时,我往往愿意注视着他们,就像人看着天上的星星一样,只是看着他们就已经足够有趣了,我又何必特意冒泡呢?”
话音落了好一会常羽才接话,声音很轻,轻到能被秋风卷走。
“你也是闪亮的星星。”
纪屺:“嗯?”
只见常羽看了一会儿地面,又看向纪屺,不着痕迹地抿了一下唇:“倘若用另一个视角来写,你很重要。况且对于一些人来说,你也许就是天上闪亮的星星。”
两人对视一阵,静了好一会。
阳光下,彼此额前的头发在风中飞舞,显得无比自由。
耳边的风声突然大起来,大到秋日里的蝉不再肆意妄为,大到听不见周遭喧杂的人声,大到纪屺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大到两人都没有闭暇去注意其他,眼中只有彼此……
纪屺率先别过了头,随即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语气缓缓道:“……嗯。你也是。”
两人在一个莫名微妙的氛围中缓缓向前走。
这时,纪屺忽地停下了脚步,直盯着前面不远处的男人。
常羽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是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身着一套有格调的深色便服,头发也打理得不错,相貌周正,光看外表,这是个混得不错的风雅男士。
可是倘若真的如此,表里如一,算得上个好人的话,自己身旁的纪屺为何死死盯着那个男人,身体僵直呢?
眼看纪屺就要转过身去,对面那男人却先叫住了她。
“小屺!”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也比较低沉且有磁性,倒是和外表挺相配的。
原先明媚的天气仿佛被什么笼着,变得灰暗了点。纪屺定在原地,呆望着男人快步走来。
“这位……是你的朋友么?”男人温和问道。
纪屺努力平复心情,尽力神色如常答道:“……不,只是同学。”
出于一点点的礼貌,常羽朝着男人点了点头。
男人微笑起来:“关系看起来不错……小屺还是这样安静,只不过跟舅舅分开了一段时间,都不肯叫人了。”
常羽心里有点儿惊讶,这人居然是纪屺的舅舅?可既然是舅舅,纪屺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常羽静静地听着纪屺胡编:“我叫了您……舅舅,只是刚才风声太大了,我声音又小,声音被风盖住了,所以您才没听见。”
男人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关心地问道:“你跟同学来这边玩啊,”他又说:“什么时候放假了来舅舅家玩。”
纪屺机器似地回话,只是眉头不自觉蹙起来一点,看起来不太开心:“嗯,好的……话说舅舅您怎么在街上?”
“还不是你那表妹,那么点大,十几岁的年纪到了,叛逆过头了,家里什么都不管。” 男人仿佛这才想起来正事,语气听起来有些生气:“嗐,学校里什么事也都不说,哪像你,一直都这么懂事……”
懂事……
从大人嘴里吐出来的“懂事”总是带着伤人的意味。
这种话常羽听不得,便“好心”提醒道:“叔叔,那您快去找人吧,刚才我们看见她往东街去了,是吧纪屺?”说话的时候,她胳膊戳了戳纪屺,示意她配合演一下。
男人询问纪屺是不是真的看见了。
纪屺这才开口,声音还是很不自然:“是的舅舅,要是刚才我没看错的话,斐韵跟几个朋友进东街去了。”想必“斐韵”就是那个叛逆的妹妹了。
男人应好,最后一次邀请纪屺去他们家做客后离开了。
纪屺像是才缓过来一样,弯下腰大口呼吸起来。
钱舒意几人买好了面包,正从面包店门里出来。钱舒意和周芸手上提着只袋子,而常芷已经把头埋进面包啃了起来。
见到纪屺的样子,钱舒意问道:“纪屺你怎么了?”
周芸也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连啃着面包的常芷都抬起头来关心道:“姐姐……”
看到这些原本生分的人都来关心自己,纪屺的心里不由得一暖,她直起身子,对她们微笑道:“没事,只是有点儿累了。”她又开口,声音如常:“——你们都买了什么面包啊,我看看都有什么口味……”她向她们走去。
几人便给她展示了一番,翻动着袋子里的东西为她说明口味,看起来气氛不错。
可不知为什么,站在原地看着那四人的常羽心脏有点儿疼,她注视着纪屺的背影,觉得这个人好像一碰就会脆掉。
纪屺和常羽手上都提着点东西,问就是钱大小姐大手一挥当作见面礼的,送完礼道完别又捏了捏常芷肉肉的脸颊后,和周芸一道回去了。
常羽则牵着常芷的手,等着先前联络好的姑姑开车把常芷接走后,和纪屺一起去公交站等车。
等车的时候很安静,略显嘈杂的只有远远的车鸣。
在公交车上,纪屺靠着窗坐,常羽没有跟她一块,而是坐在她的后一排。
常羽在后座,右手在过道上悬着。她注视着纪屺,看她是怎么用她那样难过的表情盯着窗外,看她是如何装作释然不断喘息,看她如何寂寞地倚在窗上阖眼……
常羽看出来了,自从见过“舅舅”以后,纪屺的状态就很不对,像是被一层阴郁的情感覆盖住了,就像被阴云覆盖着的山腰,她自然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做不到与她同感。因此她想至少要让纪屺不难么难过,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个心情糟糕的人稍微开心点呢?
讲个笑话?这种时候开口当真连冷笑话也算不上;扯些有的没的?还是让她吃些东西缓缓?不,这些行为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用处,贸然动作只会让周围的气氛变得更怪异,说不定会起反作用。因此,常羽摇了摇脑袋把那些原本就不该出现的想法去到九霄云外去了,她忽的觉得自己也许笨极了,她现在能做的或许只有让纪屺一个人静静。
总之直到到站下车,常羽也没想出来什么好办法,就在纪屺打算离开之时,常羽像是想到了什么点子,开口叫住她。
“——要不要来我家?”
纪屺定住了,转过身来,看着驶远的公交车逐渐变小,眼睛在周围扫了扫,又把视线转向常羽,才仿佛确定了说话的人是谁似的,她站在原地想了想,大概是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张了张嘴。
“嗯,那走吧。”
常羽所说的“回家”其实是回她曾在西边一个人住的房子,先前打算随便租出去,但最终也没舍得租掉。
因为是有些年头的老房子了,房子的每一面墙都有些发灰了,屋子里的家具也算不上新,令人庆幸的是,里面的空气并不浑浊,而且这栋房于被打扫得很干净,前面的那些缺点也只是给这房子添了几分人味罢了。
这就足够了。
常羽把纪屺带过来不过是想给她一个地方,可以先放松下来的地方。
她带纪屺上了楼,进了一间卧室里。
常羽让纪屺就坐在床上休息一会,她问纪屺:“会饿吗?要不我拿些东西上来,或者泡面?”
纪屺道:“不用麻烦了,你也坐下来休息吧。”
常羽应是,坐在了身边的椅子上。
静静地,日头偏向西边,下午的阳光照进卧室里,整个卧室充满了暖光。
静静地,两人就只是对面静坐着,一个盯着地面一个看向窗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你应该有很多想问的吧,比如正午时出现的那个男人是谁,比如我们究竟有什么关系,比如我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怕他,嘛,虽然你知道他是我舅舅了,我当时也算是叫了他一句……”纪屺突然出声,用带着点忧郁的视线看着常羽,语气听起来很疲惫。
常羽回望过来,点了点头。
那边又继续道:“但是看我这个样子,又顾及我,所以没有问。”纪屺盯回地面,“虽然你没问,但我还是说吧。”说出来或许就会好一点。
纪屺道:“那个人的确是我的舅舅,他是我妈妈同母异父的弟弟,我父亲意外死后,他就来接济我们母女,在外人看来,我们之间的亲戚关系很不错……”
“但是,尽管不知道母亲怎么想,我越长大越觉得,那个男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因此我想尽办法让母亲远离他,而我就来西边读书了。”
听着听着,常羽有点儿不解,便小心问她道:“你为什么认为他绝对不是好人呢?你怎么那么怕他?”
纪屺嘴唇有些发抖,咬了咬牙:“……我不能告诉你,唯独这个我现在不能跟你说……先别跟我说话了,我现在有点,就是,情绪不好,我不想跟你倒苦水。”
常羽并不想强求她,低低“嗯”了一声。看她这般样子,自己的心又痛起来,不由得又看向窗外。
午间时候,人的困意往往特别浓,常羽也有点困了,她转了个头去看纪屺,这才发觉,对方已经沉默了很久,她站起身来,缓缓向纪屺走去,凑近一看,那人竟是将头歪向一边,闭上眼睛靠在床边上睡着了。
当真是累坏了。
常羽扶着她躺下来,替她盖好了被子。
好好休息一会吧。
一觉醒来,纪屺的脑子还懵懵的,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好一会,也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躺在这个地方。她捏了捏身上的被子,嗯,好柔软。
她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抬眼就看到在椅子里窝着,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常羽。这才想起来,自己跟着这个家伙回家了。
纪屺不知如何叫醒她,直接走人又太不礼貌了,她有点不知所措。
但是她饿了。于是她轻轻拎起了放在床头柜上的面包袋子,挑了个面包吃起来,当她想再吃一个时,趴在桌子上的常羽也慢慢醒了。
常羽揉了揉眼睛,看着坐在床沿上安分的纪屺,似是看到了从前那只可爱的白羊,心里悄悄放松了一下,她活动着脖子道:“哟……这么快就醒了,纪屺。”由于是刚醒过来,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沙哑。
纪屺打开手机,展示给她看:“不快了,都睡过去3个小时了。”
常羽也只是懒懒回道:“嗯,嗯。”
纪屺没打算再吃面包,便开口道:“我该回去了。”
常羽清醒了,道:“这么早么?好吧,我们下去。”
两人站在旧房门口道别。
看着纪屺转身离去的背影,常羽终于开口了。
“真的没事么?”
纪屺头也没回道:“没事的——”
“我是说你认得路么?”
纪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对着她笑:“这片的路我都认得差不多了,只是刚才知道你住在这里罢了。”她转过身,继续走着。
常羽望着夕阳下逐渐模糊的剪影,在门口大树前的阶梯上坐了好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