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新晚闻声回头，那人已直接走到了跟前，与她相反的得到了前台友善的问候，就拿过了代收的快递。

    她听着称呼的“任秘书”，才将眼前这张脸与记忆里的人相关联了起来。

    快速消化了一下脑中的信息，尹新晚露出专业的笑容，便是一副亲近熟稔的语气。“任、娜。”

    再次向她投来注意力的任娜脸上勾起了一抹傲然的笑，尹新晚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是认对了，笑眼一弯，又继续套近乎。“你越来越漂亮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她本就是皮骨兼具的那种明媚长相，这会儿笑靥如花，就让打量她的任娜不由眼前一晃。

    “哪比得上你啊。”只是不知哪里惹起了不快，任娜刚松动的神色不多时又好似凝了一层霜，冷瞥了她一眼，随即状似不满地讽道，“怎么？什么风把你这尊大佛吹到我们这小庙来了？”

    尹新晚表情一讪，她不明白任娜为什么会对她有这么大的恶意，她记得两人从前并没有什么不愉快。

    暂且将这个疑问压到心底，她又谦虚一笑，“我来找唐总谈合作。找你们行政部预约的电话好难打。”

    她假装为难的将话题故意抛出来，却没想到任娜坦然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唐总没时间。”

    尹新晚突然一阵语塞，所以先前是在明知故问？当即就被这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给气到了，只是她暗暗忍下，又笑：“那请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目前已知的一个月工作都是排满的。我劝你啊，还是别浪费时间了。毕竟唐总可能也不想见你。”

    相比起她的努力保留的体面，任娜并不客气，话里话外的嘲讽语气尽显。

    尹新晚顿了顿，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料任娜冷笑了一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向来都不是一路人。我和你能有什么误会？你啊，还是这个样子，只想着别人的原因，却不找找自己的问题。”

    尹新晚觉得可笑极了，长这么大以来，她自认为与人为善，从不主动招惹是非，遇事能忍则忍，如何碍了他们眼？顾自沉了一口气，才再次看向面前的任娜。“抱歉啊，我实在不知道自己什么问题，麻烦明说。”

    她是真的很讨厌这些弯弯绕绕！

    “呵。”任娜仰头发出的冷笑声霎时又重了几分，瞥眼剜来凌厉的寒光，就好像是觉得她无可救药，“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会算计？别人都是傻子？你还是回去吧，唐总没时间陪你们玩那些无聊的把戏。”

    “是吗？我会让他有时间的。”

    尹新晚吃软不吃硬，又受不了激，这会儿无端被几番讥讽，积压的怨气顿时上涌，也有些意气用事。

    巧笑嫣然说着，拿出手机就当着几人的面拨给了唐清上。

    她在打一个赌，赌唐清上的万一。

    然而，结果却还是让她失望了。

    原本见她拿出唐清上的联系方式，任娜的表情就有一刻僵滞，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尹新晚或许真的有能力说到做到。

    未想是虚张声势，这会儿更是轻蔑了。

    任娜讥讽一笑，就幽幽凑到了她耳边。“你也不想想，自己那妄想嫁入豪门的不知好歹有多让人厌恶。更何况用的还是上不了台面的下三滥手段。”

    尹新晚一噎，无意间就还瞥见了一旁八卦地竖起耳朵的前台，她凝滞的表情便划过了一抹细微的不自然。

    某些深埋的过往就这样击中了她的心防。

    “我不会谈办公室恋情，更不会和我的员工谈恋爱。”

    清沉的声音在会议室里传开，一时之间让气氛降到了冰点。

    所有人噤若寒蝉，没想到会议的最后，主座上的人从手里放下的文件纸张中抬起头，提出补充的题外话会是这个话题。

    然而他却像是在交代着工作事项一般正经自如。

    没有任何的自高自大，也没有顾虑是否突兀，只是在平静地诉说着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最后目光扫过众人，确认自己的中心思想已经准确传达，又很快宣布了散会。

    众人很快便作鸟兽散，心不在焉的尹新晚最后才愣愣起身，等她忍不住再次回头看过去时，他早已不再关注之前的插曲，低头看起了手里的工作文件，准备之后的跨国会议。

    在唐清上说出这句话之前，公司内部关于他感情问题的猜测多如牛毛。

    比如他是单身还是隐婚，又比如他与公司二把手辛黎是不是情侣……

    不论传言有多么离谱，此前他从未出口证明或是澄清过什么。

    此时之所以让他破天荒地开口解释，尹新晚猜，大概是因为之前的闹剧。

    而闹剧的起因，正是她。

    那天公司有份年检文件需要补交到工商局，她搭着将近一个小时的公交过去，交接完文件后再准备回来就快临近午休了。

    她的直属上司辛黎是公司的合伙人，也是唐清上的大学校友，比起唐清上的清贵疏离，为人直爽率性，为了工作只留一头利落的短发，妥妥的事业女强人，但私下里与她们相处时更多扮演的是知心姐姐的角色，很体贴她们。

    辛黎知道了她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说，反正现在也用不着她，让她到隔壁酒店找在那儿见客户的唐清上，刚好一会儿顺便搭他的车回来。

    尹新晚在匠承工作最大的感触就是老板人好，不倨傲。

    除了工作，她们与辛黎在办公室里就还会聊八卦。

    得知辛黎和软饭男友的爱恨纠葛后，还会插科打诨开玩笑表示姐姐性别不要卡那么死，说“给个机会，我想当老板娘。”

    而有一回辛黎请办公室的几个女孩儿一起吃饭，几个人从饭店出来又到酒吧续了一趴，等到临近散场，身上就都多多少少带了些酒气，碰巧遇上在附近和朋友聚餐的唐清上，他就曾体贴地让出车子，叫司机将她们全部安全送回去，并没有端什么老板的架子。

    虽说她本来有些顾虑，但是五月中旬的暑气逼人，她实在不想在艳阳烈日下等车，况且辛黎都这么说了，她就也厚着脸皮的找了过去，顺便让唐清上捎她一程。

    她到了之后在酒店大堂踌躇了一会儿，刚准备给唐清上发消息，不远处专门的会客厅的一道双开门打开，便见他和一位精神矍铄的外国友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唐清上见到她并不意外，大概是辛黎和他说过了，平静无波的眸光落到她身上，后来身旁的人不知与他说了些什么，他笑了笑，又转头招手让她过去。

    “吃饭了吗？”

    尹新晚删完了对话框里的文字走近，诚实的摇了摇头。

    唐清上让她跟着一起进了对方安排的一间包厢。

    然后——他负责外交，她负责吃饭。

    唐清上也不管她，席间两人全程有说有笑，她听不懂，说的不是英语，但猜测不是在谈工作，插不上话便偶尔笑一笑，一边暗暗感慨——老板不愧是老板，带她蹭饭都这么轻松自然。

    看得出来确实相谈甚欢，对方也很欣赏他，散席后就还拉着他聊了一会儿，她百无聊赖，饭后开始犯困，落入旁人眼里都显得有些懒散，唐清上大抵嫌她丢脸，示意她，“先到外头等着。”

    吃人嘴软，虽然吃的是别人的。

    但沾了他的光，她立即屁颠屁颠的乖乖点头，带着酒饱饭足的高兴到外头司机开来的车子旁边等他。

    不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你都和人来酒店了，还说我出轨？”

    当初找毕业实习时，两人便曾一同给“匠承”投过简历，那天面试后，她从唐清上的态度中预感到希望不大，还在胸有成竹的李和阳面前失落了好一阵子。

    未想结果恰恰相反，李和阳落选，她却被辛黎招进了公司。

    李和阳为此感到不平，便怀疑是他们老板看上了她的色相，那会儿就为了与她分辨到底该不该去匠承常常争论，阻止过她进入“匠承”，甚至将自己出轨别人的错归咎到她身上。

    好好的心情被出现的李和阳破坏，尹新晚微微皱起眉头，“随你怎么想。”

    “和我在一块儿时多装矜持啊，亲你一下都扭扭捏捏的，说在外头过夜一百个不乐意，看不上学校旁边的小酒店是吧？”

    难听的话很刺耳，给尹新晚气得不轻，不过她面上不怒反笑。

    “你不是也来酒店了吗？总不会是来应聘门童的吧？”

    “你终于承认了吧，你他妈的就是觉得我没钱！”

    李和阳显然被她的这句话激怒，拽着她的手就直把她逼到了车身上，大有一副不动手不罢休的架势。

    她挣脱的神情也带上了厌恶的冰冷，“你自己有钱没钱你不清楚吗？”

    特地下来劝解的司机，就也没能拦住李和阳的吵闹争执。

    恰逢唐清上这时走了出来，李和阳才瞥了唐清上一眼，灰溜溜地离开。只是走时还不忘暗暗啐骂了一句什么，尹新晚没太听全，大概是“骚贱货”之类的。

    她实在想不明白她当初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答应李和阳这种人，一边以自己龌龊的思想意淫她和上司见不得光，见了唐清上却跑得比什么都快。

    唐清上没有问她事情的经过，但那一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那么迫切的想要向他解释，一股脑的，话便出了口。

    “那个我……我……”

    “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

    他冷静的话语安抚了她的慌张，明明无法探知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却莫名地让她感受到了一种信任，让她定下了心神。

    毕业季过得很快，只是不长不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后来她就还和李和阳狭路相逢过好几次，从一开始带着他新女友招摇过市的奚落讽刺，到后来与对方闹掰后三番两次的道歉讨好。

    两天前，尹新晚吃完午饭在公司楼下的花坛躲清净，再次特地找过来的李和阳殷勤地拿过路边奶茶店刚发给她的宣传单，替她挡住了头顶十一月难得的太阳。

    她懒得搭理他，起身就准备走，李和阳却拉住了她，“新晚，之前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听那些胡话，误会你和你老板，我们复合吧。”

    尹新晚不知道他听过什么样的胡话，反正她和李和阳的闹剧朋友圈里流传的版本几番变样，但公理大家一直都门儿清。

    几次反复的纠缠，她确实不耐烦了。

    “不，你没误会，上次你在酒店看见的就是你想的那样，你也知道他有房有车，过两年我们就结婚，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和你复合？”

    “不会的，你们不可能结婚的。”

    李和阳好像听了个笑话，“新晚，你清醒一点，你们之间什么阶级？他们那种人是不可能会娶你的，你不要做那种白日梦。”

    李和阳骂她不清醒，那她就偏要继续装糊涂。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发疯外耗死他。

    “为什么不可能，他现在爱我爱得不可自拔，到时候直接奉子成婚，哦也不一定用两年，明年孩子可能就生了。”

    “你说过你不想生孩子。”

    “我现在想生了，我还要给他生两个。”

    话音刚落，尹新晚不经意的余光扫过去，就见出现的唐清上站在不远处的廊道阴影下，手上拿着一份刚打开的文件，幽幽看了过来。

    而她从他好似轻眯起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番审视。

    可不知道哪来的狗胆，她竟径直走了过去，半拉上了他的胳膊。

    唐清上没有配合她，文件一合，很快就轻轻抽开了手，只是不怒自威的目光于她和李和阳之间扫过，将心虚低头的她低垂的视线再次带到了李和阳身上，便见后者憋着一口无能的怒气，转身走了。

    后来唐清上垂眸看了下来，清沉的声音不徐不疾，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什么意思？”

    她眼神闪躲着，支在身前的双手轻轻地在月牙粉白的指盖上抠了两下，便又低下了头。

    “帮个忙……”流动的空气中一阵短暂的寂静，尹新晚小心翼翼地抬眸，去看他是否面若寒霜，便听犹如霜降般冰冷的话音在她头顶落了下来。

    “回去写一千字的检讨。”

    只是不知怎么地，没过多久，“她和唐清上去酒店”“孩子都有了”诸如此类的谣言却在公司里不胫而走。

    有人将她之前“想当老板娘”的戏言借题发挥，就说她一副好手段勾引了老板……

    大抵是事态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声誉吧？尹新晚在工位上坐下，双手撑着发麻的头，阖着眼陷入了悔思。

    走来的人事总监站在办公区大厅中央拍了拍手，通知召开一次紧急会议。

    随即很快简明扼要的针对近期出现的状况做了通报，“……之前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但以后谁要是还不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乱动什么歪心思，就别干了！”

    尹新晚一直知道公司里对唐清上芳心暗许的少女们不少，可也是这一次她才知道，原来有人真的暗暗付诸过行动，原来一个人真的会因为和另一个人有关系成为众矢之的。

    而话不只是说给她听的，但主要针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