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目光,尹新晚微微抬眸去瞧他,视线撞在一起,又默默移了回来。
“所以,你要怎么样才能把合同还我?”
不知怎地,唐清上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心情略略好转,突然起了些逗她的心思,嘴角也染上了些若有似无的笑意,指尖在车窗上敲了一下,看向眼前落满花叶的春景又悠悠说道:“负责。”
“?”
尹新晚愕然抬首,负责?负什么责?
不等她疑问出口,唐清上的手机响起震动,打破了他们之间一阵安静得反略显诡异地对视。
他从扶手箱里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眉眼间又忽而落满了无可奈何的郁色,人盯着屏幕自言自语喃了喃,“看来我现在真的需要一个聪明伶俐的女朋友。”
自嘲般笑叹了一下,唐清上握着手机没有马上按下接通健,而是看向了窗外。
真的是,明明有手机,也会用,先前还非要装可怜兮兮的柔弱老人。
“你外公?”尹新晚竖起耳也只听到一点零星词汇。
唐清上回过头,才又看向手机不停跃动的屏幕应声:“嗯,估计是知道我走了,不高兴了。”
“你不接?”
尹新晚也不知道唐清上怎么想的,只是看他面上似是无动于衷,却又有些无可奈何的松动,还是试探地问。
随后就见他带着些审视的目光看过来,好整以暇地,将手机递向她,那意思好像是在挑衅示意“你要接让你接”,又好像是在提醒她作出选择。
尹新晚咽了咽口水,盯着那来电显示下意识向后缩了缩,只是心想横竖不过就是演个戏嘛,换回合同还是很值当的,揉捏着裙子的手掌心一松。
未想唐清上将手收了回去,自顾自打开车门,拿着手机下了车。
她在后视镜里看见他走离了车子几步,接通来电后将手机微微移开一点,似乎是被那头的人声刺激到了耳膜,片刻才又放回到了耳侧。
尹新晚心一沉,打开车门,“清上!”
她带着甜软的亲昵呼唤,在唐清上错愕地回首中向他跑了过去,凑到他身边,就扬着声故意娇俏地问:“谁的电话啊?清上。”
似乎担心对方听不见,她一双手攀抱着他的胳膊,还极力地踮了踮脚,落到唐清上迟疑的目光中时,就坦然地抬了个得意的下巴。
“谁?臭小子,那是谁?你跟谁在一起呢?”
戴季献的质问从电话那头中气十足地传了过来,唐清上低头看着身旁的女孩,便见她笑嘻嘻地,朝他眨了一下左眼,身后好像有条求夸奖的小尾巴在摇。
他清离的眸光微微聚起,不禁落到她清澈的瞳孔里探寻。
女孩听闻听筒里持续的怒吼声,就疑惑地对他用眼神询问还要不要继续演。
唐清上回过神,将手机换至另一侧,“好了外公,我先挂了。”
“你给我说清楚。哪来的臭丫头?你别告诉我,你撇下客人,连我都不打招呼,就一声不哼地走了是为了她?”
“当时您在和周叔下棋,正兴头上呢,我让乔婶给您打了招呼。”
“我不管!你和那臭丫头在哪?给我滚回来!”
“外公,我现在有事不方便,下次再回去见您好吧。挂了啊。”
尹新晚不知道手机那头具体说了什么,只隐约听见“臭丫头”、“滚回来”之类的词语,似乎火气不小,唐清上也没有不耐烦,依旧温和地一一应下才挂断,看来他对他外公很孝顺。
她摊开一双手在唐清上面前,就向他讨要合同。
唐清上微蹙着眉,幽幽看向她,“尹新晚,后果是什么,你知道的吧?”
“我之前坏了你的相亲,现在帮你挡了相亲,我们两清了。你把合同还我。”
“呵。”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唐清上瞬间偏头轻笑了一下,再次将眸光落向尹新晚时,又恢复原本的一副清冷,随即就回头走向了车子。
“你以后要是需要我帮忙,我也会帮你的……”
担心自己的交换条件不足以让他满意,尹新晚追在唐清上身后,又连忙表示诚意。
只要是她力所能及的忙,她一定在所不辞。
可唐清上冷着声说,“不需要。”
上了车,从储物箱中拿出合同文件交还给她,又自顾自系上安全带。
尹新晚微微撇了撇嘴,这人话怎么说得这么决绝,每个人都不是万能的,总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
不过转念一想,以他的家世身份,向来都是别人有事求于他,即使遇到困难,应该也没什么是他解决不了的,而有的是人会帮他,怎么会需要她一个底层牛马来帮忙呢,她又能帮他什么?
他需要的,大抵是门当户对、强强联合。
失而复得的合同就这么轻易地回到了她手中,但先前所预想的轻松愉快却并没有到来。此时反而让她产生了一种失落的感觉。
尹新晚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可是想想,却又确确实实花了她一天的时间。
自觉地保持了沉默,她撑着脸支在窗边,看着一路的城景在渐晚的暮色中飞驰,天际辽广,人群熙攘……
或许吧,她有时候必须得接受,自己极其的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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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不停的雨纷纷扬扬,给外出的人添了些麻烦。
尹新晚穿过半座城,到匠承对接活动筹备的具体情况,接待说他们公关经理去开庭了,让她稍等一会儿。
她坐在接待室里,不禁望了眼唐清上紧闭的办公室大门,里边也是空空如也。
听到脚步声又回过头,便看见了一位时尚的都市丽人,对她说。
“唐总日理万机,接下来的活动事宜由我们负责,你知道的吧?”
在雨天穿一身白西装,宽松的裤腿及到高跟鞋跟部,确实让人眼前一亮,但如果不是极为小心,还有着优越的出行条件,很容易弄脏。
尹新晚了然,这位应该就是后来新来的公关部经理白秭冉,她以前没见过,这会儿却觉得有些眼熟。
尹新晚点点头,前天唐清上送她回家,两人安静了一路,后来她感觉他心情好像有点不好,下车时道了谢又有些欲言又止,可他以为她在担心工作,便又说之后的流程让她找公关部。
礼节性地道了身份后,白秭冉也不和她客气寒暄,很快开门见山聊起了工作,但却在结束时说,“我们希望策划内容在活动之前保密,你们应该不会为了做宣传提前泄露吧?”
“当然不会。”这是基本。
尹新晚总觉得对方有些意味深长,想起先前的插曲,也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和缘由?
只是不待她多想,手机响了。
“那就好,不然我又得多跑一次法院了。”
不咸不淡的话,莫名听出了一种讽刺和威胁。
尹新晚微微一笑,道了别,拿着手机到走廊接通,那头乔瑛子焦急的声音透过来,一下炸开了她脑中所有的神经。
“新晚你快点回来,家里被水淹了!”
尹新晚匆匆赶回家里,还没进门就看见了楼下来投诉的邻居和一屋子的狼藉。
先前卫生间就有漏水的情况,但从未这么严重,此时水渗满了一屋的天花板,地上也积了厚厚的一滩,没到了小腿跟。
顾不得脚上的鞋子,她连忙淌着水穿过客厅,手忙脚乱地帮乔瑛子打开排水,又去抢救矮书架上的书籍……
“怎么会这样?”
“楼上饺子马哥说他家屋顶漏水,他学着网上视频自己修,没想到不知怎么把水管弄破了……”乔瑛子应付完邻居,一边急着把地上的物品搬到高处,一边抱怨,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咆哮了一声。
尹新晚也是不知道该说怎么好了,这楼上马哥真是个人才!
忙手忙脚地拯救了一个小时,终于把该收的东西收好。
送走维修人员,尹新晚叉着腰盯着被泡发的实木地板发呆,直到听见门外头开会回来的乔瑛子发出的一声沉重叹息,才又回过神,抬起头问,“怎么说?”
“吵架吵了半天,听说水已经渗到楼下三楼了,刚刚紧急成立了住户委员会,选了几个负责人。”乔瑛子头疼地皱了皱眉。
“咱们这里现在没有物业,专项维修基金也没有,楼上马哥的屋顶属于公共部分,大家商量了维修一起分摊,但水管部分是他弄破的这次由他们家负责,还有他们家地板。咱们这里刚才维修怎么说?”
好几年的遗留问题现在才处理,光想想就知道场面有多混乱,尹新晚也叹了一口气,“维修说咱们这里的地板渗水很严重,需要全部撬了加沥青或丙烯酸,铺一层防水,再找新地板装修,天花板得等楼上修好再补漆,估算最少得花一万,至少要一个月。反正今晚是不能住了。”
似是在消化这个事实,乔瑛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那你打算怎么办?你有没有什么朋友可以先借住一下,不然就只能住宾馆了。我打算先搬到我们公司宿舍去挤一挤,维修这个月你的房租不算,自动往后延一个月,怎么样?”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尹新晚点了点头,连夜收了些生活必需用品,搬到了附近一家宾馆。
住了一个晚上,她就受不了了。
那宾馆房间不隔音,夜里总有客人上上下下,三四点钟还有人在楼道里说话,她晚上失眠,第二天一早又被隔壁巨大的关拉门声吵醒,实在是心烦。
本以为是巧合,没想到隔天晚上依旧是这种情况。
她躺在房里听着外头的动静,电梯声响响停停,而不知道是几个男的,总之不一会儿一个敲响另一个的房门,不知道约着去哪儿,明明感觉他们已经走了,一会儿却又听另一个敲响另一个的房门,说话间伴着朗声大笑,门关上又打开,来来回回好几次,跟闹着玩似的。
她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同样的人,可不同的客人也不会产生这样的巧合吧?
夜里集体约着去哪儿?吃夜宵也不至于吃几趟吧?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那么厌恶别人的笑声。
想打开门出去看看,顺便制止一下,又不敢,担心让对方心生不爽,发现她独身一人,说不定他们真是闲着,破罐子破摔了,半夜反而来敲她的房门打扰她,最终还是作罢。
一边猜测着人多,莫非是楼上是一家足疗店的缘故?一边打开软件找客服联系方式,可电话打过去,却发现是假号码……
只好在软件上重新找起新住处。
中午退房了她连差评都懒得点,冒着雨,搬到另一家一晚两三百的酒店,本以为服务质量和一百多的相比怎么都会好一点,没想到临着大街,半夜外头公路检修施工,机器的声音格外刺耳,还突然跳闸断电。
想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直住酒店也不划算,还是得找个地方暂住一下。
这天下午,尹新晚和同事到活动场地考察,忙到晚上八点,出了馆厅看见天空又下起了大雨,本想走到附近公交站等车,可半路大风一吹,掀起了伞东倒西歪,她看见断掉的伞骨,才想起它中午被不用自动伞的同事错误的暴力收起……
这伞跟了她几年,到底还是在今天结束了它的使命。这会儿撑也不是,扔也不是,她只得连忙用手强撑着跑到附近建筑下避雨。
刚在玻璃顶棚下站定,把伞关了,高跟鞋的响声从身后穿过大理石地板,一路走出到了门口,尹新晚偏头一看,很不巧,视线便对上了同样看过来的任娜。
没想到任娜也加班到这时候,尹新晚站在匠承门口一侧被墙体遮蔽的阴暗处,一时尴尬不已,她本就是不想引起里头人的注意的……
许是也有些意外,任娜眼里挑起讥诮的光亮,似有狐疑地打量。
一辆打着车灯的奥迪汽车驶来,她才又看了过去。
“这么大的雨,你男朋友也不懂过来接一下。”
她们的距离并不算近,可任娜扬着声,故意说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