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找了一家清净的咖啡馆。
可于露低头看着热气浮动的咖啡却没有开口,还是尹新晚再次出声询问想聊什么,她才抬起头,“听说你现在是市台记者?”
虽然并不切确,但尹新晚还是微微挑了下眉,点头。
“你们媒体记者应该要追求事实与公正的吧?”
“你想说什么?”
“我想你帮我,我只是接受了一次采访,公司却因为这件事开除我,这不公平!”于露说着带起了激动的情绪,引来了周遭客人的注意,只是大家并不关心这样的插曲,不多时目光又各自收了回去。
“赔偿你拿到了吗?”
“我不需要赔偿,我想要继续留在公司工作。”
“那你可以找法院起诉。”
“我找了。”于露的声音降了下来,低垂的头给尹新晚的答案不言而喻——她输了。“白秭冉的能力很强,我的律师打不过她的。”
白秭冉曾是法学高材生,这些天尹新晚在匠承员工的闲聊中也有所耳闻,“所以你在采访中说了什么?”
让匠承不惜担上付出赔偿的风险,也要解除与她的劳动关系。
于露支吾了一会儿,“那天,你们姓徐的记者私下找到我,想要额外做一次采访,条件是会支付我一定的采访费,我当时缺钱,一时糊涂……就答应了。她一开始问了一些我的工作情况,然后又提了一些关于唐总个人方面的问题……”
徐紫蓝一开始的目的就很明显,为了博得关注度,在唐清上这里受挫后,便将目标转移至了他周围的人,首选自然便是公司员工的于露。
尹新晚在于露的叙述中,也逐渐将前段时间发生在她视角之外的琐碎与内心的疑惑慢慢一并串联。
唐清上有位青梅竹马的事情,在匠承并不算秘密,虽然大家并不知道具体姓甚名谁,也不曾再在公司里谈论,但流传甚久确实是事实。
于露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徐紫蓝,匠承公关部在关注访谈后续时发现问题,诚如当时发给台里的通知函中所说,认为是她凭借过往在匠承工作的关系,利用便利编造了稿件。
唐清上大概是出于对白楚的保护,索性不再费事要求查看访谈稿、重新更改,而是选择了最快且最好的解决方式,将一切扼杀在摇篮里。
眼看事情闹大,于露打电话给徐紫蓝,提出返还采访费,要求徐紫蓝对采访内容保密不要发表,却无意间被任娜撞见,至此,关于这件事的因果形成闭环,于露与匠承的纷争也就此拉开了序幕。
虽然匠承公关部的反应迅速,当时的事情在尹新晚的救场中结束。
但白秭冉在庭审辩诉中称,于露违反规定私自接受媒体采访,并影响到了公司商誉,泄露了公司关于“百灯奇遇”及编号为B级005的项目,存在造成商业风险的隐患,严重损害公司利益,事实清楚。
法院判定匠承此前解聘符合流程,基本赔偿已清,驳回于露原告诉求。
“我承认,我私自接受采访确实不对,但是我绝对没有任何造谣和诋毁,甚至以前你和唐总的事我都没有……”大抵是意识到了不妥,于露的话音戛然而止,便顾虑投来一眼。
她们的视线于半空中短兵相接,于露很快便又低头避开。
她和唐清上?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呢?
尹新晚在心里暗暗自嘲,无非就是一些流言蜚语罢了。
“很抱歉,媒体不能干预司法公正,我没法帮你。这次的咖啡就算我请你了。”
穿过办公区,尹新晚没有如往常一样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位,而是绕到了徐紫蓝桌前。
“那次匠承的节目你原本打算怎么做?”
徐紫蓝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旧事重提,错愕的表情里透出了一丝没能藏好的恐惧,原本直视她的目光很快就又移向了眼前的电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私自找了匠承的员工采访,难道没有稿子吗?”
见徐紫蓝装傻充愣闭口不谈,尹新晚当即直接动手翻起了她桌上的文件,她说之前徐紫蓝怎么一连请了那么多天假,原来是怕引火烧身,给于露做证人去了。
徐紫蓝瞬间急了,猛地一下站起身伸手去推她,办公椅向后惯性一滑撞到一旁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尹新晚反手推开徐紫蓝,翻完这一摞随即又翻起另一摞。
周围同事过来劝说,发现自己拦她不占优势,徐紫蓝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好似马上就要哭出来一般,“尹新晚!你这样私自乱动我东西是违法的你知不知道!”
“你也知道违法?你没有经过受访者同意私自写不实稿件,就不怕人家告你?”
反怼了一句,尹新晚自顾往抽屉下翻,不顾徐紫蓝不停地推搡,最终在底层抽屉中发现了两份只有徐紫蓝署名的文件,一份是对于露的采访记录,一份是正式节目稿。
再次落于下风的徐紫蓝见状过来抢,尹新晚眼疾手快率先往后退开,拿着文件冷声质问,“这就是你当初说的对我的照顾为了我好?”
快速翻开文件,果然一些醒目的字眼当即钻入眼帘,只是“千祀药业千金”“长永置业李绥独子……”?
没想到徐紫蓝掌握的信息远比她想象的要多——在于露还未透露出白楚姓名前,徐紫蓝就在对于露的采访中提起了相关人员,顺势套出了更多内容进行佐证。
而在正式节目文稿中,徐紫蓝更是将于露的采访与对唐清上的访谈融合得天衣无缝。
虽隐去了具体身份姓名,但字里行间的联想,落入不明真相的人眼耳,堪称一次完美的话题引爆。
尹新晚在同事陈欢喜等人的帮忙劝阻下,不受徐紫蓝骚扰,得以将文件大致浏览了一遍,脊背却陡然一凉。
她不敢相信徐紫蓝怎么能将黑的说成白的,更不敢相信如果当时真的发布,对当事人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她猜,如果不是徐紫蓝将这份节目稿捂得好,和匠承开庭的人估计就不只是于露了。
只是徐紫蓝大抵极为满意自己的这次采访成果,所以只把它们藏在抽屉最底层,一直没有销毁。
事情闹到副主编廖斌办公室,廖斌皱了皱眉,只以“这件事已经对徐紫蓝做了处分,你们就不要再反复闹了”将二人打发。
尹新晚无可奈何,只能将这口气咽下,却再也没了休假的好心情。
夜里想东想西失眠到三四点,第二天再睡到中午自然醒,尹新晚饿得没力气出去觅食,点了份外卖到楼下去拿,刚到前厅,就看见了一对儿跨过门槛的夫妇。
“我听爷爷说上回给他打电话,有女生的声音。我得赶紧问问姑姑,不然他们一会儿回唐家了。”
“会不会是他交了女朋友,没和家里说呀?”
“可爷爷说问了他说不是。”
脚步霎时顿住,往前走不是,往后退也不是,尹新晚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社恐。
“是你?!”迎面的戴悦已然走了近前,讶异的神色在面上尽显。
尹新晚呵呵笑了声,下意识抬手挠头又将头发拨到耳后理了理,边打招呼边解释,“那个……我家里在装修,被一个朋友介绍,来戴阿姨这里暂住几天……”
幸好她今天注意形象,没有在这里直接穿睡衣出门!
“哦……”戴悦只像是了然般微微点了点头。
尹新晚却觉得莫名有点尴尬,绞着手,又连忙开口,“那个,那个戴阿姨好像不在……”回头望了茶室一眼,又表示肯定地点了个头“嗯!”
“戴老师去给二老板拿酒酿了,一会儿就回来。”忙碌的店员小伍在闲隙中注意到他们,接口回说。
尹新晚还有些云里雾里,便又听戴悦自然而然问道,“小昭回来了?”
“是啊!二老板一回来就说想吃戴老师做的酒酿饼了,这不,戴老师就去找姚师傅要酒酿了。”店员小伍笑说。
“小昭呢?人去哪儿了?我见见他,刚好我们好久没见了。”
“二老板和朋友现在在包厢里呢。”
魏昭是二老板?
尹新晚有些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但是也没有多纠结,顺势作别,在戴悦夫妇去找魏昭前一溜烟跑出茶馆。
沿着青石板路走了一段路,才又突然想起自己是出来拿外卖的,而刚才她出门时门口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什么外卖小哥的身影,扶了个额,一边暗骂自己真是没睡好变傻了,一边在街边停下来,叉着腰打电话给外卖小哥。
外卖小哥说等她太久,先给附近别人送去了,让她着急可以绕到后面一条街的水果店,反正不远。
考虑到自己下楼前确实磨蹭化了个简妆,而且走都走了,不差这么一小段,万一回茶馆又撞上戴悦……反正她暂时是不想回去了。
和外卖小哥接了头,她提着外卖沿街走,打算先找个地方把午饭解决了,可是奶茶店果饮店……基本店店爆满!
而面对一路的来往游人,古雅长廊小桥流水,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当街打开她香喷喷的蛋炒饭……
站在小码头边上,看见底下小篷船在接客,撑篙的船夫在热情吆喝,心想要不买个船票上船吃?但是会吃吐吗?
猛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转身再次往人少的地方走,绕进一条巷子,却遇见了一条小博美。
许是看见了她手里的外卖,原本边漫步边低头寻寻觅觅的它摇着尾巴走过来,绕在她身边直勾勾地望着她。
脖子上的项圈很眼熟,而上面的铭牌好像写着些什么……
尹新晚想起上回好像在姚家伞铺附近见过它,看着不像流浪狗,但是怎么单独在这儿?
左右望了两眼,小巷之中仅有一户人家,门扉上落着门锁,似乎有段时间没人住了。
想想还是应该尽快找到它的主人才是。
她不禁看着它问,“你也想吃吗?”
毛茸茸的尾巴摇得更欢快了,一张期待般的笑脸好像马上就要流下哈喇子。
记得蛋炒饭里好像还有一根烤肠和鱼籽烧……
为了拉进关系,让它彻底卸下防备以便看看铭牌上的字,尹新晚试探地走到墙边,又挽起毛衣裙摆在它面前蹲了下来,小博美亦步亦趋在她面前坐下,乖巧地等她打开外卖。
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多吃,尹新晚夹了一半烤肠和鱼籽烧分给它,它很快就低头吃了起来。
真香啊!别说小狗了,她也很想吃啊!
刚好小狗一半,她一半。
将剩下的送进自己嘴里,一边慢嚼着咽下,她一边试探地摸了摸小博美的头,又看了看它项圈上的铭牌。
「它的名字叫汤圆,性格很好不咬人,以前住在芙蓉巷,一有机会总喜欢回去看看,如果您见到它,它也愿意接近您,您可以轻轻摸摸它的头,之后请拨打188……」
抬眼观察了一下周围建筑,这会儿才觉得有些熟悉,原来已经快走到芙蓉巷了?
尹新晚照着上面的号码打过去,是一个阿姨接的,对方一听小狗在她这儿,连忙道了两声歉,说自己一时没看紧让它从家里跑出去了,给她添麻烦了,自己马上过来。
收了线,尹新晚看向吃完地上食物又眼巴巴望向她的小博美,迟疑了一会儿,又舀了两勺蛋炒饭给它,然后盯着津津有味的“小客人”和自己碗里的美味做起了剧烈的心理斗争。
要不,她就在这里把这碗饭干完吧,反正这儿又没什么人……
刚舀起一勺蛋炒饭,没想到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回头一看,只觉今天难得的晴天闪下一阵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