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九，难得的阴天。御花园里全是人，权贵家的太太小姐。

    诰命夫人都统一穿着诰命服，按品大妆。众所周知，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王淑人是年初才随丈夫回京的，小半年了人还没认全。只看到前排显眼处，那一票老牌勋贵中，一个美人格外显眼。

    前排的都是些什么国夫人，侯夫人。老的得有七八十了，皇后都让她们坐下，怕这些人出事。年轻的，诸如永定候府的续弦夫人，今年才十五岁，嫩的像一只花，王淑人大女儿都比她大些。

    只见那美人从容站着，年老的不如她鲜嫩，年轻的不如她从容。多年的岁月不过给她的美貌再加上一层气质buff，如果要评价的话，她当得起恰到好处。王淑人不禁感叹一句，这样的美人，当娘娘都够了。

    谢夫人见她呆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什么都明白了，悄悄掐她一把。王淑人手上一痛，差点没喊出来，可能是疼痛带来的清醒导致，她瞬间明白过来，把声音咽下肚子 。

    今天的场合非同寻常，名为赏花宴，实际上懂得都懂，是为了太子选妃。这届的太子又很稳，不像那种一堆兄弟的，他是个独生子。这次要成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后命，有些人甚至都想好了，当不了太子妃也没事，咱们直接朝着太后看齐。

    皇后请遍京中权贵，清流武将，宗室勋贵，一个不落，都带着适龄女儿进来赏花，诰命的衣服都是固定的，才导致那种被吊打的情景，她们倒无所谓，嫁都嫁了。但是女儿，鲜嫩的女儿，拼脸的重大时机，可千万不能输啊。

    要是那家女儿实在太丑，别说太子妃太子侧妃，怕是以后在京中嫁人都难。所以各家都在衣服首饰上下足了功夫，绫罗绸缎，玉石珠宝。

    王淑人家便是如此，她生得不过中人之姿，女儿却不像她，是个有名的美人。她回过神去看孩子一眼，石榴裙，绿罗衣，孩子正侧着头和朋友讲话，耳边的红宝坠子一晃一晃，愈发显得她眼亮肤白。

    王淑人见女儿如此貌美，心下自豪至极。

    这时谢夫人来寻她说话：“不怪你之前呆住，我第一次看到魏国夫人时，也是半晌没动。”谢夫人把声音降低：“她们家啊，世代出美人，最擅长把持后宫了，先帝的良妃就是她们出来的，还有孝德皇后也是。”

    她动作轻微地努努嘴：“你看。”

    王淑人看着她所指方向，是亭子，心下惶恐。

    亭子里坐着的是当今皇后，太子亲妈。她往那边多看了便是僭越，要是被说上一句她家教不好。她娘家女孩，自己女儿全要去跳河。

    远方传来一阵轰动，王淑人闻声看去，只看到大片大片的明黄，太子！

    她极快地转过头去，没有被任何人看见，不过就这一眼，她也看清了太子。

    没有穿象征他身份的明黄，身上是一件普通的褐色蓑衣，颜色和她以前见过的僧人没有任何区别，腕上带着一串舍利子，头发还缺了一块，这位当年想要剃发出家的谣言原来是真的。

    六七个红衣女官恭敬站在他周围，看着倒像是被胁迫来的一样。

    太子看到女眷，马上低头回避，倒像是比什么蛇蝎一样，当今世风开放，女孩子出来玩也是常有的事，这位太子不同于他那些贪花好色的长辈，他视女色为蛇蝎。

    直到看到他亲娘，这才抬起头。

    主角来了，不过一会功夫，承恩亭旁的大松树遍摆了几张书案，就有女官在旁边面试。

    那形式十分有趣，两只白鸟叼着银花四处乱飞，她还以为是寻常鸟类，对六局颇有微词，这样的日子，哪容鸟乱飞。后来才晓得，有了银花的才能进入下一轮，她使出浑身解数，看到女儿头上一朵硕大的银花，心下微安。

    有入选的，那就会有落选的，好几个她看着好看的小姐落了选，说是八字不合。

    小姐们也从容，利利落落回了家，中间太子还赐了他翻译的佛经做礼物。

    不知道是哪来的原因，她突然飞快看一眼亭子。只那一眼，谁都没注意到的一眼，她就晓得她的野望落了空。

    不是她的孩子不好，实在是对手过于强劲。

    皇后旁边站着个姑娘，头上也戴朵银花。银盘脸，杏眼，唇不点而红，肌肤莹然生光，也没带什么装饰，只腕上悬个玉镯，远远站在亭里微微笑着。端庄大气到让人疑惑，她也会有小孩子犯傻的时候吗？比起那个看上去破落的太子，她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掌权者。

    好像老天造她的时候用的就是天才地宝，剔除她身上所有的作为人的不好成分，使她看上去强大温柔又慈悲，就像，就像庙里供着的菩萨。

    王淑人看到她就知道自己女儿基本没戏，就是叫她上也不一定是对手，人哪里跟神斗，没见过戏文里的菩萨吗，她一出场，谁能耐她。

    她再看一眼谢夫人，心下宽慰许多。

    自己的不幸固然伤心，但是塑料姐妹的遭遇更让人快乐。

    她是个来撞大运的，尽管太子嫔妃不一定有幸，但是进了第一轮，出去以后谁不高看她女儿一眼，这一趟长了见识抬了身价，也是赚了。

    倒是谢夫人，家世比她强，夫君官职高，女儿教得好，处处高人一等，看不上她。

    人家和她这种刚进京的小门小户不同，她可是奔着太子妃去的，这下倒好，第一轮都没进。

    她心里还挺痛快的，但又要装没事，越装越乐。

    世界上的情绪都是守恒的，王淑人多快乐啊，差点失仪笑出声。那边的谢夫人就有多不痛快，不痛快到她失去了部分理智。

    第一轮都完了，赏赐也领了，眼瞅着皇后做两句讲话，然后散了个找个妈去。

    谢夫人站了出来。

    仪态优雅，语气亲近而不失敬畏，好像她闺女没落选似的。

    她说：“臣妇还想求娘娘一件事。”

    皇后已经很累了，抬抬手示意她说下去。

    她先叹口气算是打基调，然后说，家里的老太君身上不爽快，想请娘娘赏个人去看看。

    娘娘说叫太医去看看。

    她说身上怎么也看不出毛病，倒像是风水不好，被什么克着了，想找个得道高僧去看看又怕受骗，到这看到位高人，想求那位白鸟高人走一趟。

    这不算很过分的要求，娘娘是个好人，谢家又一向和凤仪宫亲近。

    这点要求不会不答应她的。

    娘娘笑着说好。

    人群便看向那位白鸟仙人。

    这里是凤仪宫，宫城中轴线的位置，整个帝都中心的位置，而帝都又是整个王朝的中心。

    花园里开着名贵的花，娘娘坐在亭上，诰命整齐地坐在一旁，衣服上绣着象征等级和身份的图案，勋贵清流俱到齐。姑娘三五散开，云锦蜀绣，珍珠宝石，已经点上手臂粗的蜡烛，并着珠光晃得人眼睛疼。

    一流繁华地，四处锦和香，实是欲界仙都。

    白鸟仙人从树下站起。

    天色昏暗，烛火摇晃，空气中传来草木清香和一点点雾气，还有霹雳啪啦的爆破声，她穿着和宫女一样的绿衣，脸色是白惨惨的绿。

    肢体僵硬，动作缓慢。两只白鸟就像人一样跟在她身后走。

    所有人都不动，只呆呆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