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瑜西跟在陈牧舟身后来到了学校的地下停车场,入眼的是一辆黑色的摩托车,崭新铮亮。
“戴上。”他递过来一个黑色头盔。
“只有一个头盔吗?”姜瑜西问,受伤的手臂抬的很是吃力。
“嗯。”陈牧舟察觉,直接拎起头盔帮她戴上,娴熟地将它扣紧,灰色透明隔板上印着他清晰的轮廓,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
“安全吗?要不我们还是打车吧。”
“小瞧我?”
陈牧舟跨上摩托,钥匙转动,发出很大的轰轰声,“上来。”他伸出一只手,拖着姜瑜西上了车。
“抓紧我。”他说的坦然。
姜瑜西也只敢抓住他两侧的衣角,发动机的嗡嗡声竟让她变得异常安稳,风不断地灌进他白色的T恤,鼓起的衣服像在风中跳舞。
他开的速度很快,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市中心医院。
陈牧舟将车停在门口,扶着姜瑜西下车,帮她摘下头盔,手上的动作行云流水,“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姜瑜西抬眸看他,头发被风吹的凌乱不堪,给他增添了一丝不羁。
“没有。”姜瑜西低着头,立刻否认。
“哦。”陈牧舟似笑非笑地看她,嘴角微勾,“那就是我认错人了。”
姜瑜西松了口气,还好他记不清了。
两个人向着门诊走过去。
“陈牧舟。”姜瑜西踌躇再三,还是决定问:“我听别人说,篮球赛那天晚上你和骆扬打架了?”
“好奇?”他侧头看过来。
姜瑜西也不遮掩,看他,“你之前帮了我,他肯定憋着一口气呢,我怕他找你麻烦。”
陈牧舟瞬间“噗呲”一声笑出声来,“姜瑜西。我发现你挺小瞧人啊。”他望进她担心的眼神里,收了笑,“我没事,放心吧。”
姜瑜西抿了抿嘴,“都进局子了还说没事。”
“唔,在这等着我呢,八卦啊。”他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说,“那天沈清雅说看到骆扬几个跟着你上了公交车,怕他再找你麻烦,让我们一群人教训了一下。谁知道他不抗揍啊,三两下就趴了…”
“陈牧舟。”姜瑜西打断了他说话,“谢谢。”
陈牧舟闻言看她,她的瞳孔乌黑,很纯净的颜色,里面印着他的脸,在光若隐若现的浮动中,他有些愣神。
“你这次又打算怎么谢?”
还没等姜瑜西再说话,身后有声音叫住了他们,“阿舟。”
来人是一个中年男性,穿着一身白大褂,金边眼镜下的明目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
“郑伯伯。”
“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我同学受了点伤,我带她过来看看。”
“那行,我正好有事情跟你说。”他语气变得郑重起来,眉头微蹙,“我找个护士陪你同学过去。”
陈牧舟神色微变,侧头看了眼姜瑜西。
“你去吧。”姜瑜西和他目光相撞,“我自己可以。”
“等会门口等我。”
“好。”
医生检查了之后说没问题,给姜瑜西重新包扎了伤口。“伤口还是需要好好处理才不会留疤,给你开了些涂抹的药,你等会去隔壁栋一楼的窗口去拿。”
姜瑜西点点头。
药房离神经科不远,姜瑜西高一常常去那边看病,有时候是一天,有时候三五天也出不来,医生说她有点重度抑郁,必要的时候需要药物干预。
必要的时候。可能就是她拿刀片自残的时候吧。
姜瑜西拿了药准备去缴费,迎面碰上了一个人。杜兰剪了一个齐肩短发,额前多了一条疤,她也认出了姜瑜西,面色不善地站定在她面前。
“姜瑜西。”杜兰粗鲁地抓起她受伤的手臂,故作震惊地捂起嘴,“怎么转了学还是一身伤?骆扬不是说你跟陈牧舟好上了么?看你被欺负他也不帮你啊。”
她的手劲越来越重,姜瑜西吃痛,一把甩开,“我跟陈牧舟好没好上关你屁事。”
“你真以为陈牧舟看得上你啊,他不过也就玩玩。你以为你当初诬陷我那点小伎俩能把他唬住啊,别到时候玩脱了惹得比现在还难看。”
“你很了解我吗?”一道清冽低沉的声音闯进来,听着怒意难掩,跋扈至极。
杜兰显然对陈牧舟的出现有些惊讶。
同样,姜瑜西也很惊讶,更在意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我认得你。那天不是你报的警吗?”陈牧舟的语气一贯冷酷,“怎么?那天不连着你一起教训,真当我不打女的啊。”
杜兰不禁退了两步,“那你了解姜瑜西吗?骆扬那天没说完的话需要我传达吗?”
姜瑜西紧张地抿了抿唇,神经紧绷。
见陈牧舟的反应淡淡,杜兰见缝插针,“姜瑜西勾引骆扬,自残设局把我赶出三中,你是真当她是小白兔吗?陈牧舟你是聪明人,你的本事不小,她接近你的目的单不单纯你应该清楚。”
姜瑜西心脏骤然失控,感觉空气都停滞了,她快要窒息了。她灰暗的心思被揭穿,从那条黑漆漆的梧桐巷幽幽通往便利店,那是光的所在。
“所以呢?”陈牧舟的声音平静自若。
“什么?”
“你不是说我本事不小,如果你再敢招惹姜瑜西,阳城你也别呆了。”他的声音不大,在此刻却在胸腔震鸣。
杜兰面色难看,转身走了。
陈牧舟蓦然看向她,两人目光相撞,“我现在终于知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那么做了。”
梧桐巷,便利店,手臂上流淌的血。
“需要帮忙吗?”
记忆被拉回到那一刻,他的眼眸,他的声音,不曾被忘记。
秘密从一开始就被他撞破。
“真以为我不记得了?”陈牧舟盯着她,眼里的傲气不掩。
姜瑜西吸了吸鼻子,别开了眼。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很卑鄙的人。”
“你觉得呢?”他反问。
“我不知道。”姜瑜西看着地面,脚尖有意无意地轻点。
“姜瑜西。”他眼神也飘向别处,神情若有所思,“报复一个人的方式肯定不是伤害自己。”
时至今日,姜瑜西也记得他的这句话,支撑她成为现在这么好的人,这么幸福的人。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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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瑜西的房间原是一件小储物间,被腾出来临时做了个卧室。高中才开始住过来,原本一直在乡下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后来爷爷怕乡下的教育水平太落后,就给安芝施压让她把姜瑜西接过去读书。
突如其来的女儿让任涛及其的不适应,为此他曾多次跟安芝爆发争吵,每每这时,她都会跑到楼下的一个人呆着,直到安芝一副泪眼婆娑的样子寻下来。
“我读完高中不会再打扰你们。”
安芝没有回答,摸了摸姜瑜西的头,终是看到她耸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这一刻,姜瑜西知道,她们之间那一条连着的脐带早已断的彻底。
姜瑜西坐在书桌前,打开从校图书馆新借的书《万人如海一身藏》。
“在时间无声的流逝里,我们终将找到自己对抗虚无的办法。于大江大海之间,在这个巨大的蓝色星球上,在炽热和苦寒的切换之中,我的惶恐一定会被抚平。到那个时候,我又可以重新出发了。”
心里的那根弦绷紧又断开。我能听见世界的喧嚣在耳旁萦绕,但我仍时常觉得我是个将逝之人,又或者是某个程度上是已经消失殆尽但残留着部分的气息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只这么一点仅存的气息促使我在努力活下去。
那点气息,连姜瑜西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
房门被重重锤响,“姐姐!姐姐!陪我玩!陪我玩!”
烦死了。
姜瑜西不喜欢任齐,讨厌他存在,证明安芝并没有那么爱她,还有自己的爸爸。讨厌为了在这个家有点价值,还得装作一副很喜欢任齐的样子。
她厌恶,但她妥协。为安芝,也为自己。
姜瑜西打开房门,面色沉沉,努力挤出一抹笑,“我现在没时间,你可以自己玩吗?”
“我不要。”他狡黠地冲姜瑜西吐舌头,“你要是不陪我玩,我就告诉我爸爸你欺负我,让他把你赶出去,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姜瑜西脸色更差了,“谁教你这么说话的,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教训你?”
姜瑜西追着他满客厅地跑,他直接钻进厨房找安芝告状去了。姜瑜西也跟进去,在任齐之后一五一十地把他说的话告诉了她。
“姐姐怎么是野孩子呢?跟姐姐道歉!”她语气变得严厉,而后瞥了眼姜瑜西,声音放缓下来,“齐齐还小,你做姐姐的,别放在心上。”
任齐一脸不服,跳起来大喊:“我爷爷奶奶说了,你个女孩两边都不想要你,要不是看我爸好欺负,你现在就是个讨饭的小乞丐。”
“任齐!”安芝抓住他的手臂想要制止他。
他扭身挣脱,跑出了厨房,剩安芝和姜瑜西大眼瞪小眼。
“西西…你弟弟他…”
“他才不是我弟弟。”姜瑜西扭头夺门而出,身后安芝的声音被门隔断。
……
天阴沉沉的,像是随时要坠下雨来。林道上的落叶叠的有些密,她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秋风带着飕飕凉意,才发觉出来匆忙,忘记带上外套。她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竟不知不觉走到了三中这边的街道上来,附近就是娱乐场所一条街,此时都在暗淡的黄昏中闪着彩,显得格外违和。
路口有摩托车的声音呼啸而来,姜瑜西下意识地朝声源看去,熟悉的身影从那辆黑色摩托车上越下,而后走进游戏厅。姜瑜西在门口踌躇了许久,鬼使神差地也往里走。一进门,五颜六色的灯光和“哔哔”作响的游戏机声音,就像是直接把你拉进了一个科幻世界。姜瑜西的目光四处飘移,陈牧舟的身影消失在人堆和机器当中。
“同学,找人吗?”
姜瑜西这才收回目光,一头惹人注目的红发首先映入眼帘,柜台的女生穿着修身黑裙,嘴巴里嚼着口香糖,手抵在桌子上撑着下巴,以一种探究的目光盯着她,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毛。
“我认错人了。”姜瑜西扭头跑出门。
天色已经渐黑。
她蹲在游戏厅门口,看过渐来渐往的人群,感觉自己像只幽魂一样飘在这里。不知道已经蹲了多久,腿已经麻的没有了知觉。
“姜瑜西?”陈牧舟倚在门口的电杆上抽烟,目光中满是诧异,“你在这做什么?”
姜瑜西抱着膝盖,就这么抬着头仰视他,直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眸中。路灯晃眼,他的轮廓却又那么清晰。
陈牧舟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了几下,火光熄灭。
“吃了吗?”陈牧舟没等她回答,就直截了当地问她。
姜瑜西摇摇头。
“陪我吃点。”
姜瑜西站起身来,因为蹲的太久的缘故,差点撞到陈牧舟的怀里去,陈牧舟眼疾手快地将她一把扶住。
“谢谢。”
两个人进了一家面馆。
“老板,来一份招牌牛肉面,不要香菜。”而后问姜瑜西,“你吃啥。”
“跟你一样。”
陈牧舟点点头,朝里面喊:“两份招牌牛肉面。”
“好嘞!”老板的声音隔着门帘传出来。
“我出去接个电话。”陈牧舟指了指外面。
姜瑜西点了点头。
没过几分钟,老板将两份面端了上来,都有香菜。
姜瑜西看外面的陈牧舟还在打电话,从旁边的桶子里抽出了一双一次性筷子,帮他将香菜尽数挑出。
陈牧舟进门就看到她努力挑香菜的样子。她双唇微抿,眉头轻轻蹙起,弯眉下的眼睛小鹿般灵动,清澈又带着点说不出的忧伤,仿佛能勾勒出她内心深处所有的秘密。他从未这么仔细地观察过她,之前对她有好奇,但也仅止于好奇。
陈牧舟回过神来,走过去在她身前坐下,“好啦。”她竟还得意地炫耀起来。
“傻子。”陈牧舟掩住眼底的笑意,“让他重做一碗不就好了。”
“可是我只付得起两碗的钱。”姜瑜西轻轻吐出这句话。
“谁说要你请了?”
“我不是欠你人情嘛。”
“你在游戏厅门口蹲我,就是为了请我吃碗面啊。”陈牧舟惨淡地笑,“没见过这么打发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