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赵嫣然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眉眼间尽是胜券在握的笃定。耳边，录音里刘思月和赵嫣然的争执声反复回荡，像冰冷的刀锋，一寸寸剖开伪善的外壳，将血淋淋的真相暴露在光下。
是。刘思月是这一切的开端，是那个最初推动命运齿轮的人。
录音里，她承认了是她在教学楼外砸的花盆。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她只不过是想保护最好的朋友而已。
她错了吗？
肖筱没有资格指责她。因为世上再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刘思月为何这么做——她只是遵守当初的承诺，只是想护住她，仅此而已。
这场棋局，从一开始就不是为胜负铺陈，而是为了护住彼此的血肉。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哪怕涉及安危，哪怕手上染血，哪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一直以来，刘思月该有多难？
违心的话说出口的那一刻，该有多疼？
明明想要最好的朋友幸福，偏偏要亲手推她入地狱。
肖筱忽然觉得冷。阴湿逼仄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黑暗盘踞在每一个角落，潮湿、腐朽，像极了她一直以来待着的地方，四面八方都在缓慢腐烂。
指尖收拢，锋利的碎瓷片落入掌心。肖筱低头，看着掌心那片锋利，指腹划过的一瞬间，刺目的血色在苍白皮肤上晕开，她终于体会到了刘思月的心情。
——既然你能为了我付出一切，我又怎能让你死得冤屈？
——我们，可是彼此的守护者。
“我的脸！我的脸——！”
空气被尖叫生生撕裂。
赵嫣然捂住脸，指腹所触，不再是光洁无瑕的肌肤，而是一道狰狞的伤口，温热的血液沿着指缝滑落，滴在衣襟上，地上。她瞪大的眼瞳里盛满惊惧，她的第一个念头不是疼，而是怕。
她的脸，她美丽的脸，就这么毁了？
她猝然抬头，眼底的惊怒交杂着难以置信，几乎要渗出血丝：“瓷片……你什么时候拿在手里的？！”
肖筱尝试扭动手腕，却被江柯宇控在怀里动弹不得。她目光掠过江柯宇肃然的表情，对赵嫣然讥讽道：“你亲手扔的。”
赵嫣然猛地一颤，，条件反射般低头，地上原本她扔下的瓷片，已然不见。
“你该庆幸。”肖筱冷笑，“我原本瞄准的，是你的脖子。”
肖筱的话让赵嫣然倒吸一口凉气。她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颤抖着伸手按住颈侧，指腹碾过温热的皮肤，没有血，没有伤口……她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她尚未来得及调整气息，肖筱突然就笑了出声。
那笑意，似嘲讽，似讥诮。
“赵嫣然，”肖筱道，“思月想害你，她确实错了。若你真仅仅是因为自保而杀她，属于自卫，我没有理由报仇。但实际上，你是因为自己的欲望而杀她，甚至还杀了曹颖和闫磊。你罪孽深重。我杀你，是你罪有应得。”
赵嫣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羞恼交加。她骤然厉声道：“0713！你听见了吗？她要杀我！你还在等什么！”
她唤江柯宇的代号，歇斯底里地喊：“杀了她！杀了她，0713！如果我们不杀了她！她每存在一秒，我的生命无时无刻都会受到威胁。如果我死了，这个世界会直接崩塌！你不是要完成任务吗？！”
她死死盯着肖筱，眼神像毒蛇吐信，恶狠狠地缠绕上她的咽喉。肖筱是定时炸弹，不拔除，她终究不安心。
战胜恐惧的最好办法，是杀死恐惧。
可江柯宇没有动。
空气里是沉默的死寂。
“0713？”赵嫣然的嗓音微微发颤。
良久，江柯宇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浸了冰：“闭嘴，赵嫣然。我不需要你来教我做事。”话音一落，原本躺在地上的所有人除了他们和夏衍辰，都消失在了原地。
而肖筱依旧安然无恙。
赵嫣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眯起眼睛，话里带着警告：“0713，我想你也不想回去呆数据库里一辈子吧？”
江柯宇的眉间拧紧，将内心的挣扎显露无疑。她目光一亮，抬起下巴，语气倨傲道：“我就知道，最后赢的，一定是我。”
“是吗？”
一道温柔至近乎怜悯的声音响起，肖筱看着她，目光平静，像看一个垂死挣扎的溺水者。“赵嫣然，你真的确定，你会赢吗？”
赵嫣然的心脏猛然一滞。她蓦地抬眸，死死盯住赵嫣然。
“还是说——”肖筱微微侧头，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缓慢而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你，已经输了？”
赵嫣然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你什么意思？”
一种不安，从未有过的、不受控制的情绪，忽然从赵嫣然的胸口涌起。
“一个病毒，你们可以轻易清除。”
“但如果是千千万万个呢？”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引出你们的真面目——这才是我的计划。”
肖筱的目光定向身后，赵嫣然神情错愕地顺着她的视线往那处看去。房间一隅，手机静静地躺在那里，屏幕微亮，正对着他们。
赵嫣然的脑子里轰然炸开一片白光，她几乎是扑过去般拿起手机。屏幕上，一个直播界面正缓缓跳动，直播里是赵嫣然现在正在被放大的丑恶嘴脸。弹幕疯狂滚动，观看人数在短短数秒间，从一万跳到了上百万，并仍在疯狂飙升。
而直播的标题，赫然是——
——《世界的真相》。
【小说世界？我们竟然是在小说世界里？】
【肯定又是自媒体在恶搞吸引人眼球。这种套路我看多了。】
【可是那些人真的就凭空消失了！！！魔术都不是这么变得啊！！】
【家人们！我是南大的我可以作证，他们说的事都是现实发生过的！】
【我也是南大的，我也可以作证！】
【我也可以！】
【既然是小说里的人，那我们做什么都没关系了吧。兄弟们要不要去大干一场！】
【凭什么她是主角，明明我们谁都可以当主角。】
【这个女生就是小说女主吗？也就那样嘛。】
【不止，还是个杀人犯。哈哈哈哈哈哈。】
【笑死。如果这个世界是小说，该不会是本连环杀手自传吧？】
杀人犯......
杀人犯......
杀人犯.....
那密密麻麻的弹幕仍在肖筱的脑海里嗡嗡作响，像一群饥饿的蚊子，在她的耳边嗡嗡低语，不停嘲笑她，诅咒她，嘲弄她。无数的汉字在赵嫣然的眼前划过，像是一道道钉子，硬生生深深地盯进她的眼里，刮着她的眼球，疼得发麻。直播画面里她的面孔变得狰狞，犹如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不是！我不是杀人犯！我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
她尖叫着，将手机狠狠砸向地面。那屏幕碎裂，细小的裂痕如蛛网般蔓延，却仍然能看到有弹幕在跳动。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角色，已经开始觉醒了。
世界，已经开始崩塌了。
“肖筱！你这样做，角色们就不会按剧本走。若剧本无法正常走下去，我们的小说世界是会被毁灭的！我们都会死！所有人都会消失！”
“没有从前，没有未来。反正除了你，我们都是假的，在这个世界上都没有意义不是吗？消失又如何？！”
“而且，不按剧本走的人是你！”肖筱继续道：“这直播还是你给我的灵感。”
“你就是恶魔！你才是杀人犯！”
“赵嫣然，别装作一副圣母的样子。你担心的，不过是因为属于你的世界要消失了。不过是因为再也没有一个世界围着你转罢了。”
赵嫣然屏息，双眼慌乱的转动，仿佛是她脑海里的映射。她有种预感，她的幸福就要这样离她而去。
“不会的，不会的。”赵嫣然喃喃自语，像是魔怔了一般，嘴唇翕动，眼神空洞。“系统是不会就这么让你成功的。他们也有他们的KPI，完成不了他们也会遭殃。”
“0713！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0713！你说话啊！”
赵嫣然踉踉跄跄地上前拉扯住江柯宇的衣衫，可江柯宇却别过头，不愿意看向她。
脑子里乱成麻绳，赵嫣然感觉眼前的世界都仿佛在旋转。突然，房间外跟炸开了锅似的，汽车的轰鸣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嘴唇微微颤抖，喉咙里挤出模糊不清的呜咽。她的呼吸开始困难，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绝望。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奔向门外。她们身处的，是城市边缘一山坡上的废旧汽车回收厂，放眼望去，整个城市的景象尽收眼底。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裹挟着焦糊与灰烬的气息，刺鼻得像是从地狱深处翻涌而来的余烬。
天空早已不见往日的湛蓝，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蒙。城市中央，乌黑的浓烟滚滚升腾，伴随着灰烬的漫天飘舞，像一条被惊怒唤醒的黑龙，翻滚着、咆哮着，在空中盘旋不散，吞噬着仅存的光亮。无数人惊慌失措地奔逃，推搡、跌倒、再爬起，像失去方向的蚂蚁，四处乱窜。哭喊声、尖叫声、求救声混作一团，夹杂着汽车刺耳的鸣笛，交织成一首欢迎末日的奏鸣曲，在满目狼藉间回荡不休。
赵嫣然的脸色苍白如纸。
她不信。
她不相信这个世界真的会崩塌。
像是不死心一般，赵嫣然抄近道直接从山坡的小道直奔进城。
0713解决不了，不代表他的长官解决不了。只要回到学校，只要登陆到系统，她一定能找到更高权限的管理者！一定有人可以修复这一切！
一定可以！！！
她犹如一尾逆流而上的鱼，游往扑来的浪。
人们惊叫、推搡，慌不择路，接连撞上她的肩膀、手臂、腰侧，她厌恶地将他们一一推开。
“哎哟，好痛。”
一个弯腰驼背的老爷爷被她推倒在地。老爷爷满是皱纹的手颤巍巍拉住了要继续游走的她，“救、救我......”
赵嫣然满心烦躁地把裤脚从对方手里抽走，厌恶地低喝：“别妨碍我！！”眼里全是不甘与怨恨。
她头也不回地奔向南大，丝毫未曾注意到，方才那个跌坐在地的老人，正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龇起一口土黄色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