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牙高啄,盘焉、囷焉。低处的屋角衔住高处的屋心,纠缠交错。一前一后两道黑影掠过屋宇千叠,轻捷、如舟过千山。
黑夜、黑瓦、黑影,融进薄雾冥冥,朦胧中,或许只让人觉得是夜风穿檐,或夜鸦相戏。
前方的那道黑袍愈行愈缓,眼见着就要落入追兵之手,他调整步伐后猛然回首,袖口银光突见,暗镖裹着夜风的凉飞向身后。那人却只是身形微错,一片银光擦过打空,没入夜色。就在同时,纤指立于眉心前,轻捻,随意便化解了那破空而来的杀气。
刺客眼见一计不成,只好继续奔逃,奈何气力不支,后方的人掠过几顶飞檐,如乘风而来,一把雪亮的匕首早握在手中。刺客无奈只好也亮出短刀,作困兽尤斗之势,向薄倾扑来。
寒气与浓雾相融化为白光,白光相撞,发出银铃般的清响。薄倾略微用力,震开刺客手中刀锋,银刃翻飞,却似白虹经天,出招迅猛诡异。一下翻腕、一记弹指,便令那些闪电快攻神妙无方。世人皆知东平相博学才高,文章辞赋冠绝当世,又是否知晓他还有这样一副面孔?刺客只觉头皮发麻,做个假动作,短刀便向薄倾心口搠去。薄倾借势向右一闪,身形微晃,转瞬间便出现在刺客背后,左肘反撞正中后心,右手轻挥,已将他手中短刀直接打飞。刺客惊慌失措的转过半个身子,向薄倾挥拳,薄倾右足一点,左脚随即踢出,将那人直直踹下房顶。黑影裹着瓦砾,砸向地面。
薄倾负手立于高处,艳丽的眼尾带着几分轻蔑,俯视着地上半死不活的人。
刺客口鼻都涌出鲜血,瘫成一滩稀泥,他自知命不久矣,索性不再挣扎。他感受到薄倾落地的轻响,像猫。不急不缓的,带着死亡,一步步向他走来。
远处传来打工人隐隐的梆子声,由远及近,在万籁俱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那刺客死水般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光亮,不消想,自己定是活不成了,但自己还有这么个机会,揭一下这位“贤相”的老底。近了,只隔一两间房,自己的手脚已经彻底报废,不过还能出声,只需一声大吼,那边的打更人就会被吸引过来,他们只要一转头,就能惊喜的发现这位名满京城的国之栋梁,在半夜手持凶器站在一具横死街头的尸体前。就算他反应够快,及时躲起来,二更天街上躺着具刺客打扮的尸体,也可闹得京城不得安生好几天。人的思维发散起来是很恐怖的,到时,又不知会牵扯起多少恩恩怨怨。
刺客将仅剩的生命灌注于喉咙,正欲开口的一刹那,他感觉脖子上似乎多了什么东西,冰凉,带着夜的寒意,深入脊骨。
然后,他的眼前变为一片漆黑。意识最后消失前,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一只有力的手提起。
左侧一条僻静的小巷口,有道矫健的身影冲出,手中锐器没入,顺手拎起尸体,另一只手挽住薄倾,消失在小巷的阴影中。
一切只在须臾。
薄倾猝不及防,被迅猛的力道拽进小巷,随即一根温热的手指贴上冰冷的薄唇,那人用游丝般的气音俯在他耳边:“别动,是我。”
橘黄的光出现在街口,晃动一瞬,便消失了,两个打更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小声唠着家常,渐行渐远。
来人慢慢移开手指,他一袭黑色劲装,半倚在墙边,夜色已浓,容貌看不真切,但依稀可见他眉眼英挺,五官利落分明,如将出鞘的霜刃,难掩锋芒。江有汜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淡淡开口:“他的同伙们都已伏诛。这个,待会带回府上和其他尸体一并处理。”
“刺客身份有线索吗?”薄倾道。
“那些刺客都是受雇于人,甚至有些人接到的任务只是刺探情报,根本没提到暗杀。我从一个中年男子口中撬了点信息,他说,他们有人在当朝权相手上。”
“明白。此地不宜久留,还有什么回府上再说。”
“好。”江有汜拎起尸体,“跟我来,抄近道回去。”
薄倾跟在冮有汜身后,寒风带着夜的凉,吹拂面颊,让他压下心中的燥热与不安,他摸出先前截住的飞镖暗器,借上一束清辉。
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银镖浸在月光中,寒芒毕现,刻在角落的一只伏虎花纹,迎光,清晰。
果然。
阴魂不散。
北靖。攸明。他们从来没有死心。明明已远隔多年,明明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明明天下人皆知,北定王早已身陨。
但他们还是找到了这一步。
薄倾注视着前方,眼神晦暗不明,那个背影,迅捷、肆意,一如当年。
我欺骗自己,你我还是当年。
你看,就留在这里,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