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叶唯提着暖水瓶一如既往地站在那棵大榆树下,仰着头看着枯黄的树叶零星飘落。一个月以来,日日如此,树枝上挂着的叶子已经屈指可数,真不知道它们都落光之后,在医院的时间又该如何消磨。

    一个小纸团滚到她脚下,叶唯回过神来,左右看看,有散步的老人,护士推着轮椅的小孩,唯独没有看起来像是给她扔小纸团的人,她蹲身拾起,展开,皱皱巴巴的纸上写着:我带你逃。

    这字迹再熟悉不过,叶唯再次环顾四周希望找到他的身影,依旧无果,不禁红了眼眶,拿出手机打开那个很久没有浏览过的社交软件,点开他的头像,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洛阳那句:“骑最帅的摩托”,叶唯打下“你在哪”又删除改成“可是我妈妈在看诶”。叶唯生病以来一直情绪不高,妈妈虽然每天让她自己来打水,实则会悄悄跟着,爱通过空气传播,是她们之间心知肚明的温度。

    叶唯看着手机上洛阳发过来的消息,按照他说的走到楼后,拐进安全通道,上到二楼,坐电梯下来,从后门出来,妈妈跟丢在了楼梯口。

    突然见面,不知该说些什么,洛阳一下子笑了:“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不见。

    洛阳给叶唯带了他的羽绒服:“骑摩托车风大,可不能着凉。”羽绒服很长,穿上只能露出小腿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她坐在后面,脸贴在洛阳的后背上,风把头发吹的凌乱,洛阳问:“你不告诉你妈妈一声吗?”“我写了一封信,住院第四天就写好了,压在枕头下面,我妈妈会看到的。”

    洛阳拧动车把,油表上的指针转过100,带过的风更大了,叶唯环住了他的腰,大声问:“去哪?”

    “去厦门,看海。”

    妈妈找到了那封信,“妈妈,我去看海,如期归来”。

    虽然简短,但已经是叶唯在尽最大的力气渴望未来,她现在抬眼所能看见的,只有那片心中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海,风吹动树叶闪闪发光摇晃着的蓝影像海,医院附近的一座写字楼钢化玻璃反射出的蓝光也像海,可真正的海,在那么遥远的地方,比高中时站在操场看台最高层才能看到的远处的大烟囱还要远。

    大海比叶唯想象中要广阔,也比想象中温柔,夕阳下涨起的潮水,不急不缓的拍打着岸滩,也翻涌起天边的云,一起混上橘红色的霞光。岸边来往的人很多,欢闹而嘈杂,叶唯和洛阳心里几乎同时想起一句话:潮起潮落,像悲哀的晚歌。

    洛阳不敢想,而叶唯不得不想。

    这次出逃,洛阳其实准备了很多,他托人在海边租了间房子,只有60平米,在第18层,但是布置的很好看,一个小小的阳台吊着盆栽,摆着一个落地灯,雪白的地毯,吊椅,投影墙。

    你以后就住这儿吗?

    对,我们以后就住这儿。

    洛阳拿出一张小纸条,给你看个东西,上面是叶唯的字迹,写的是一个个小愿望,曾经,她把这些都叫作梦想。社会课上老师让写下自己的梦想,她写的最多,洛阳就把这张纸留了起来,最后一条写的是:难过的时候,要撑死在街边的烧烤摊。

    你记不记得《少年的你》小说里写北野带陈念从工厂的天台一直跑到最高的地方,看全城灯火亮起来的那一刹。

    我们明天去看。

    每一次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听着轰鸣声,听着风声,她会想起老人讲的传说,龙族的公主摘下眼角的鳞片为勇士疗伤,勇士剑抵太阳神的脖颈让他把光照到海底,公主得以重见光明。就像昏暗的傍晚,我们停在路边,全城的街灯沿着公路蜿蜒亮起,原来浪漫,至死不渝。

    洛阳指着小纸条上写的"海洋馆",我们明天去看。

    洛阳让叶唯蹲下来,被海豚亲一下,病就好了,海豚一跃而起,带过完美的水花,在叶唯的脸上重重的亲了一下。叶唯笑弯的眼睛里闪着光,我的病好啦?洛阳看着她,神色有些许复杂,之前从不信奉神明,但在此刻我拼命祈祷。

    叶唯买了好多漂亮的信封,在上面写上名字,这封给妈妈,这封给爸爸,这封给姐姐,这封给白音。最后一封的信封就是普通法的牛皮纸的,但叶唯在上面贴了好多小贴片,其中一张是一只小猪在读信。收信人:洛阳。

    叶唯每天晚上都会趴在茶几边上写信,今天写几句,明天有想说的再写几句,洛阳就坐在沙发上陪着她。

    叶唯问:“喝酒吗?”

    就你?喝酒?

    叶唯在茶几上摆下一排小酒杯,我问问题,否定你喝,肯定我喝。

    落地灯的光很温暖,喜欢北方吗?

    洛阳喝了一杯。不喜欢?

    我好看吗?

    洛阳喝了一杯。不好看?

    喜欢猫吗?

    洛阳喝了一杯。不喜欢?

    酒好喝吗?

    洛阳喝了一杯。不好喝?那你都喝了四杯了。

    喜欢我吗?

    洛阳喝了一杯。也,不喜欢?

    以后会不会有时候想起我?

    洛阳喝了一杯。不想?

    叶唯撇撇嘴,呼了一口气,最后一个问题,你问,否定我喝,肯定你喝。

    洛阳探下身来,与叶唯平视,看着叶唯透亮却仍旧能看出生病疲倦的眼睛,他非常认真。

    舍得我吗?

    叶唯挑了挑眉,眼神示意,“请”。舍得?

    洛阳一下靠在沙发上,落地灯的光照不到他的脸,叶唯看不清。

    叶唯走过来倚靠在他的怀里,我们哭一会吧。

    洛阳的手搂进了叶唯的肩膀,眼泪不为人知。不,喜欢。不,想。

    叶唯的眼泪打湿了洛阳胸口的衣服。不,舍不得。

    第二天,洛阳带叶唯去了一个摩托车俱乐部,他们老板是一个只有一米七但很结实的"黑墩儿",脑后还挽着一个小辫儿,大家都叫他"团儿哥",直率却温暖。洛阳请他教自己和叶唯一首粤语歌,俱乐部的人都凑过来学。

    重新出发吗

    更渴望未来

    以往这少年懂爱吗

    仿佛不够

    成长会进化吗

    也信念自由

    我爱这少年讽刺吗

    这花开吗……

    晚上,大家在设计炫酷嘻哈的客厅里谈话,谈过去的经历和未来的憧憬,团儿哥问起洛阳和叶唯的事,她大学的时候是出了名的"小嘴炮",每天都爱许梦想,说到她得病的事,大家渐渐沉默下来。

    洛阳回头看看睡在身后的叶唯,长长的睫毛覆在瘦削的脸颊上,洛阳咬了咬牙,她大学的时候肉乎乎的。

    叶唯越来越虚弱了,每天要睡好长时间。团儿哥送给他们一人一个太阳花的钥匙链,俱乐部的成员人手一个,连在一根弹簧上,会摇。深夜的街上车很少,只有一盏又一盏街灯。叶唯用手弹着洛阳包上挂的太阳花。

    小欠手,坐好了。

    小欠手坐好啦。

    洛阳记得,他们过了一个很长的隧道…

    逃不掉的。

    洛阳背着叶唯上楼,羽绒服的摩擦声是包裹不住的不舍。洛阳把叶唯轻轻放在床上,叶唯看着眼前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人,窗外大榆树的叶子早已落光,仿佛大梦一场。

    勇士剑抵太阳神的脖颈,让他把光照到海底,公主得以重见光明……直到叶唯走的那一天,洛阳已不止一次梦见那天在海边叶唯给他讲的这个神话。

    洛阳记得那天叶唯被从手术室推出来时,身上插满了管子,也记得医生无奈的表情:"一两天了。"他除了紧咬牙关,做不出任何反应。

    叶唯的许多亲友都来了,洛阳凑不到她近前,但也不出病房,就在一个角站着,等到叶唯时不时看向他,他就笑笑。他知道,叶唯恨不得让每个人都知道:那边站的是洛阳,我朋友。

    医生最后一次给叶唯插上呼吸机,洛阳却阻止不让,拉扯之中将柜子上的东西都碰到了地上,叮当刺耳,医生急眼了:

    "我在救她!"

    "可你明明救不过她!"

    见再多生离死别,只会让心肠更软,医生退了出去。

    洛阳扶着睁开眼的叶唯坐起来,她难以呼吸,艰难地喘着气却笑的很开心。

    洛阳俯下身,将叶唯的额头贴上自己的额头,四目相视,不禁泪流满面。

    我看见了,你舍不得。

    洛阳将身子俯的更低,触碰到她唇间的温度,叶唯最后的意识里只有虔诚的一吻和温润的脸颊……

    洛阳感受到叶唯的头轻轻低下,滑到自己的肩上,他哭到颤抖,却不肯挪开……

    是永别。

    黑色的头盔之下看不清他的脸,一盏又一盏街灯的影子映在黑色的面罩上飞速略过,那个少年骑着摩托又回到了厦门。

    洛阳跟着团儿哥的俱乐部一起得了市里摩托车赛的一等奖,后来又在全国青年摩托车赛上取得了银牌。

    他们将摩托车停在大桥边上看海,或许每个人心中都装着不同的事,洛阳接过团儿哥递上的烟。这一年,他学会了抽烟。

    团儿哥说:"洛阳明天就回北京了,应聘上了一家大公司,年薪特高,以后去北京咱们也能沾沾他的光。"

    小周问:"小叶你也带回去?"

    洛阳把烟叼在嘴里,从小周怀里把那只白猫抱过来:"别天天抱着,明天都惯赖了。"

    小周不服气:"就许你抱,猫还能惯赖,跟养孩子似的。"

    洛阳吐了口烟说:"我就等着以后抱你的儿子了——我有时间常回来,你们有时间也常去看看我,别让我天天两头跑,从南到北的,又不是老大爷遛弯儿。"

    海浪未曾停留,或许那天叶唯在沙滩上画的海豚已幻化成真跃入海中,彼时正好,有光照亮整个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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