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红一落,玉絮久倾。
溯羽山一改平日模样,翠峰藤蔓与花草繁茂被雪拥抱着。偶尔仙鹤飞过,踏追贪雪,余音回响,万物如诗般在风中邀歌,赠予佳人。即使被结界阻挡许多,却也折下琼枝不知几十。
这般美景,是青年倾慕已久的大雪。同时这天,也是他的死期。
楚漫早就料到会有那么一天。
他感受到寒冷的时候,猩红的血液已经不知何时染遍了大地。
明明最是应该好好养着的,楚漫执意要出来看雪,硬是拖着一身病体。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倏忽之间,楚漫捂住心口,拼了命的咳嗽,都呛出了泪花。
然而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笑,让人只瞧得见他外表的病色,却瞧不见内心的疯狂。
老天啊,老天。
楚漫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一次偏爱,可偏偏,又是老天成全了他一生最后的幸运。
他一直以来都想见一次雪,最好是那种暴雪,冷的能够冻死人的那种。但他又想,这恐怕不太可能。
而现在,可让他见到了,不过,好像是用一场死亡换的……
“怎么也得好好享受一场,不是吗?”楚漫自嘲般望向天空。
于是他一直在淋雪,同时一直在流血。
伪装褪去那一瞬间,他再也撑不住了,倒在窗台边。原本红润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身形逐渐消瘦起来,乌黑的长发瞬间怡景,如月光一般银白皎洁,同样如雪一般清诚。
“堂堂魔尊,被仙盟盟主绑来羞辱囚禁,还将死在世人口口声声称赞的仙山,真是好笑——”楚漫半哑着挤出一句话。
不过覃红约的算盘怕是要碎了,
他恐怕没想到,楚漫早就给自己划定了死期。
早就命不久矣,陪他玩玩最后又何妨呢?
然而覃红约却不知道楚漫心中所想,只当他近日乖巧了些。
可是,最近的一切“安宁”,都是楚漫装出来给覃红约看的。
楚漫好歹也是跟覃红约斗了几百年,真不想以落败结尾。
他还真想看看,覃红约知道自己被骗的时候,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那样的人,既然也会为了恶心自己,跟自己谈情欲?不过是羞辱而已。
这样想,楚漫忽然有了恶劣的心思,他用洁尘术,让一切恢复原样,仿佛他没有见过落红与雪。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耗尽最后一点灵力,让自己变得体面些,然后垂倒在了窗台上……
而溯羽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更大方地接纳这天地间的雪,仿佛要把结界融掉。
………
………
覃红约正在处理着事务,想着最近又生的风浪。
不过他想着想着,忽然心思就跑题了。他抬头之际,玉蝶簌簌落下,翩跹又翩跹,就这样直接闯入他的眼中,然后,降于他山之石。
就像某个人一样……
思及楚漫,覃红约忽然就坐不住。
那么大雪,他会不会冷?
此念头一出,覃红约自己都震惊了。
楚漫要是真的冷,自己不会找衣服穿吗?难不成自己留那大堆芥子空间是摆设?他还能冻死自己不成?
覃红约忽然焦躁起来。
他会不会不顾自己的身体也要逃出去?
虽然自己设置了结界,又封了他的修为,可楚漫这几天那么“老实”,难保不会找机会,与魔族的人通信离开。
如果他真的出去,现在正是暴雪,没有修为的他,该怎么办?
该死。
覃红约丢下手中的折子,只留下一道残影去了……
溯羽山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寒风凛冽,鹤的脚印与地面的雪交织在一起,别样之美。
覃红约一进山,就察觉不对劲,太安静了。
按照楚漫那个性格,定是会闹腾的。
他不敢想楚漫这么安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于是他更加烦心,直接化作一阵风吹到了木屋门口。
映入眼帘的,是青年趴在窗台上深眠的模样,偶尔几零星雪落在他鸦羽般轻盈的睫毛上,显得他越发昳丽。
覃红约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睡着了啊。
“楚漫?”他小心翼翼的问道,然后凑近了些。
青年的面容姣好,清秀俊美,下颚线清晰无比。即使只有侧脸,也让人挪不开视线。
覃红约玩心上来,用手轻轻碰了下楚漫的脸颊。
软软的,真可爱。
他暗暗唾弃了自己,接着他又端正模样,清咳了一下,随即探头回去。
“阿楚?”覃红约又唤了一次。
平日里楚漫是绝对不会让他唤这个称呼的,这会让他觉得很羞耻。
一羞耻他就想打人,就会把覃红约赶出去。
而今天,楚漫没有动。
发觉不对劲,覃红约也不顾得吵不吵醒楚漫了,“楚漫!”
他将楚漫横抱起来,轻轻的摇了摇他,“楚漫。”
“楚漫。”
“楚漫!”
“楚漫!!”
“阿水!”
……只有此刻,冰冷的体温开始像蛇一样缠上他的身体,覃红约终于懂了,为什么这几天楚漫那么“老实”。
覃红约吻上楚漫,强硬的撬开楚漫的嘴,渡给他真气,同时解开对他修为的封印。
“楚漫,你醒醒好不好,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要我的命都可以,好不好?”
他从未觉得冬天如此冰冷,竟然可以将一个人的生息活活冻死。
覃红约手还在发颤,出口的话都带了几分不坚定:
“你看你,你一定很想报复回来,这个月的折辱之仇吧,那你醒来,我把命给你,好不好?”
没有回应……
还是没有回应……
覃红约眼神发冷,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息溯羽山外还要恐怖,靠近一些,仿佛下一秒就能让人堕入深渊。
“求你了,阿水。你不是最讨厌我喊你这个名字吗?你醒醒……”
覃红约眼看渡真气不管用,便直接出手,用神识探了他的全身。
怎么会?
覃红约,向来要多稳重能装多稳重,此刻大口的喘着气,心疼的要死。
说是千万只蚂蚁在啃食心脏也不为过。
楚漫,他的身体,怎么会破败成这个样子。
只剩下最后一丝灵气,吊着他的体面,这人,竟然连魂都散了。
覃红约想起来,之前自己还逼他双修,简直就是他的催命符。
他本就修魔,又被封住修为,没有一丝灵力,根本就支撑不了他崩坏的身体。
又是正常双修还好,只是楚漫不愿意,覃红约当时又存了几份折辱他的心,就强行进入了他的识海。
是自己害了他。
他终于是落泪了。
覃红约,你到底在干什么,是你害死了他啊!
你明知他身体孱弱,却还独留他一人;你明知正道与魔道灵力混杂,在一起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却还是火上心头将人办了……
你真恶毒……
血腥味涌上喉咙,覃红约双眼发红,紧紧的抱着楚漫。
雪花一直在说话,没有温度,但甚于温暖。
楚漫身上披着一件裘毛外袍,远看就像睡着了一样。任谁也想不到,他是被雪轻轻吻住的,悄悄的夺去了生气。
覃红约放轻了力度,揽住他,想要用体温温暖他,想将灵力渡给他,可都无济于事……
虽然很不想承认,覃红约真的特别无助,他从来没有,这般无助过。
楚漫连神魂都没有给他留下……
如果楚漫在的话,他应该会说:
真如千年之泪,你还是落下了,覃红约……你输了。
酝酿了千年的暴雪终于在此时,完完整整落下,让原来处在云雾缭绕之中的山头,有雪花轻舞飘洒着,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