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失去光彩的海蓝色瞳，直勾勾地看着我。

    他浑身沾满了尘土与血迹，不知道究竟长途跋涉了多久，又经历了哪些艰苦的战斗。但是，他依然站着。

    就站在我的面前。

    无数次看见这个场景。已经分不清是记忆中的真实，还是脑袋中制造出的幻想。

    那个人在说话。

    『……』

    他想说什么？

    愤怒？恨意？失望？……是对这个世界的，还是对我的呢？

    呐，告诉我吧。

    无论你想说什么，我都——

    *****

    “……！”

    狛枝猛地睁开双眼。

    因为趴在冰冷坚硬的治疗舱上太久，在他醒来的瞬间，浑身上下都是一股酸痛感袭来。好不容易慢慢的挺直僵硬的背脊，突然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狛枝：……感觉快死了。

    默默的挺尸片刻，他才缓缓地抬起头来。一入眼的，便是睡前一直凝视着的那个人……躺在仿佛棺木的治疗舱里，依旧沉沉入睡的泷飞鸟。

    比记忆中还要成熟几分的面容，却远比记忆中还要憔悴许多。

    而造成这份憔悴的罪魁祸首之一，就这么恬不知耻的注视着这份罪恶。

    ……如果能被臭骂一顿就好了。

    被你打、被你骂，就算是厌恶的眼神也好。若是被你所憎恨，也许心里反而会舒服一点吧。

    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偿还，我的所做所为——

    “……泷君。”

    贪婪地注视了那个人一会儿，他轻轻地将头靠在玻璃上。

    空无一人的黑暗房间内，只余一道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的呢喃。

    “快点来杀了我吧。”

    *****

    “——上吧！新?破坏神暗黑十六天魔！”

    经过花圃区域旁的日向，突然听见了田中眼蛇梦的大喊。

    好奇心驱使下，他改变路线，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只见在花圃中央的小小空地上，田中正摆出一个充满自信的姿势，指挥着他面前的……日向眼神迅速的瞄过……十六只仓鼠？

    暗黑四天王已经变这么多只了吗。

    看着小仓鼠们快速互相堆叠，没一会儿就叠出一个立体的奇妙阵型，看起来意外的有气势，同样站在一旁观看的索妮亚微笑鼓掌：“哇~！好厉害呀！”

    “哼……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啊……”

    日向忍不住出声询问：“不够什么？”

    这才注意到他也在场，田中冷笑着双手抱胸：“那还用说……当然是为了未来再度开启的神魔之战。”

    “堕落天使已下战帖，愿与本大爷于地狱再次相见。那么，本大爷自当以万全状态备战！”

    『——我们将于地狱，再度相会。』

    这么想起来，当初田中似乎是泷亲自抓捕的人之一。无论是现实还是虚拟，田中算是连输两次了吧？

    不过这是打算要怎么赢。宠物竞赛？

    “贵安，日向同学。”索妮亚面带微笑的打招呼：“这一阵子辛苦你了，泷同学的状况有进展吗？”

    “嗯，算是有点想法……”

    “你也要注意自身的身体状况喔。正所谓，千万不可顾彼岸失此！”

    日向：是顾此失彼吧。

    告别田中与索妮亚后，本来要去工作的日向，被偶然遇见的澪田和西园寺拖去欣赏她们新的合作表演。她们似乎是想靠着音乐治愈人心的力量，来唤醒某人……不过日向觉得，如果那人真的能被澪田的死亡金属音乐唤醒，绝对不是因为什么治愈。

    要是他误会这是绝望传道现场，那一切就完蛋了。

    好不容易从表演现场逃跑，日向一脸被摧残过的疲惫，以至于刚好经过的小泉都迟疑了一下，自己到底要不要跟他打招呼。

    “日向？”

    “……喔，小泉。”日向勉强打起精神，随后看见她怀里拿着的书册：“你手上抱着的是？”

    “啊……这个。”她犹豫着说：“是我在……那种状态下拍的照片。”

    绝望时期出的摄影集吗？

    “最近，终于下定决心翻开来看。”小泉垂着眼，注视着手中的摄影集。

    “果然……很想吐……那些照片，一点都不让人感到幸福……”

    小泉拍出的照片，日向其实曾经看过一些。

    记录了世界的崩溃、人们的绝望，一幕幕残酷的景象，被超高校级摄影师的才能所捕捉，只要看见就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据说，这本摄影集在绝望的残党间依旧风靡……

    “每看见一张照片，我都忍不住会想：泷他以前就是面对这些东西啊……这样。”小泉说：“不过还好我有看才发现，里面好像有拍到一两张泷的照片呢。”

    “咦？真的？”顾不得继续回忆，日向连忙追问：“有在这个里面吗？我想看看！”

    “呃、嗯，有啊。”

    似乎也曾反复确认过，小泉直接翻到了目标的那一页。那是一张看起来像车祸现场的照片，有一台卡车横在地上，周围满是血肉模糊的断肢残臂、以及痛苦哀嚎的人们，还有正想办法救援的其他人。

    绝望之中混杂着些许希望。这或许是这本摄影集中，少数还算温和的照片了。

    在不起眼的角落中，那个熟悉的背影正抱着一个孩子，半跪在一堆瓦砾堆前。

    眼神只在那个孩子身上瞥了一眼，日向就忍不住稍微移开了视线：“……确实是泷。”

    “是吧？所以啊，我想。”小泉用指尖轻轻抚过那道微弯着腰的身影：“会不会有其他照片也有拍到他呢？我想找一找……”

    “他，和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不该被这么随意的淡化。”

    “……”

    日向露出一个有些悲伤的微笑：“啊，没错。”

    才能者至上。——这样的世界，究竟让多少像他们一样拼尽全力的普通人，就这么被慢慢遗忘掉呢。

    ……泷。

    世界正在步向正轨。绝望的影响正在逐渐减少……你们付出的努力，一定不是徒劳无功的。

    就算要使用这份人造的才能，我也不会让你永远在失望中沉眠。

    告别小泉，日向在经过左右田工作的机房时，突然看见了两个左右田。

    他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但仔细一看，那是一个正版的左右田，加上正伪装成左右田的诈欺师。

    日向：……还好不是中风的前兆。

    “喔，日向！正好你来试试！”见到他站在门口，左右田（本人）连忙向他招手。走近了才看清楚他们在捣鼓什么，日向确认道：“这是……外骨骼？”

    “没错。”左右田（伪）说：“泷他的身体不太好吧，我们想做一套机械外骨骼，之后可以辅助他复健。正好你来了，那就先来测试看看效果如何？”

    “你们已经想这么远了啊……”

    “难道你没办法叫醒泷吗？”左右田（本人）理所当然的反问。

    “……当然可以。”

    “那不就得了！”

    测试花了一点时间。等到日向走进治疗室时，已经快到晚餐的时间了。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进度严重落后……他拉开椅子，再次坐到了电脑前。

    “还是没有找到吗？”

    『肯定。』

    冷漠的声音自音响传来。那是跟日向同样音色，却又有着不同情感的存在。

    电脑屏幕开启了一个窗口，显示出那张和日向一模一样的脸。但那双眼睛，却是彻底的血红色。

    ——这是他的Alter ego 。

    『需要更多数据用以分析。建议使用仿真实验刺激实验者，以取得关键代码。』

    “……只剩这个方法了吗。”

    『以分析结果来看，肯定。』

    日向沉默片刻。

    “那么，开始计算吧。”他声音平静的说：“对泷精神伤害最小的方案，以此为原则创建仿真世界，借此确立关键意识的存在。”

    『了解。』

    屏幕上的对话窗口自动关闭。

    看着进行中的进度条，日向小声叹了一口气。

    “抱歉啊，泷。都是那时完全不考虑你的「我」的错……擅自连上你的意识，只为了看看不一样的可能性……”

    否定才能、否定这个才能即是一切的世界，你对那时的我来说，甚至比希望和绝望还要特殊的多。

    ……也许不只是我。

    希望这是个正确的选择……即使计算结果是如此，但泷算是个时常不在计算结果之内的存在。

    绝望机率，0.1% 。

    敌对机率，63.4% 。

    精神混乱机率，76.9% 。

    ……能够清醒的机率，计算不必要。

    那么。

    感情与记忆功能暂且抑制，全力投入模拟思考。

    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日向闭上双眼。再睁开眼睛时，本来异色的虹膜转变为淡淡的红。

    他将双手放上键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