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5

    秦知白在冰冷的长椅上坐。木制的底板被漆成深色,看起来和小商铺门口会摆的椅子差不了太多,但坐上去的感觉毕竟很不一样。

    他被请来喝茶,不过摆在他面前的只有用一次性纸杯盛着的凉白开,而且对现在的他来说并不适合,喝了必定会胃痛。

    灯光晃得人头晕,水面折射出的光则更加深了这种感觉。秦知白低下头,在数桌面上的纹路,两纵两横,三分岔一集中。

    这是他第二次坐在这里,被一男一女两位警员询问和失踪案有关的细节,但氛围和上次截然不同。

    秦知白猜他们应该是查到了什么。也许这案件的性质已然升级,从失踪案变成了谋杀……?

    他知道,不止是这两位,还有其他人通过摄像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不能够出错。

    一旦反应慢了,那些加在他身上的怀疑就会变得更深,更难移走。

    ……

    男人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声,开始了这次问话。

    无论从阅历还是从身份上看,这都是场双方地位极不平衡的交流。

    身在高位的人开口即是在向他施压:“我们想了解些情况。”

    一叠资料被拍到秦知白面前。他得了对方授意去看,那是一份购买记录,属于他的,其中一样商品的名称被人用笔标红。

    鲁米诺。

    ——你怎么忽然想到买这个?

    “课本上教过。”他说,“这种液体发生反应后的颜色很漂亮,我……很感兴趣。”

    他将在自己房间里发现的那些和盘托出,甫一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巧合太过分就成了荒谬。

    “……匪夷所思。”问他话的人说,我们会调查清楚。

    秦知白意识到,这让他显得更可疑了。是一步坏棋,但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案发当天,你没听见有人呼救?”

    “没有。”秦知白说。

    他回答得果断,这个回答因而被列入可信的部分。下一个问题是:“那天下午两点到三点这段时间,你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秦知白:“我在房间里午睡。”

    “好吧。我们会找你的母亲对证,”负责问话的警员叹了口气,为他也为这案子,“你要为你所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被人这样审视着,秦知白感到很不舒服。

    然而他并不能走。

    对面两人的视线停在他脸上,几乎要将他的脸盯出个洞来。很遗憾,他们没能找到破绽。

    “换一个话题,”手上资料翻到新的一页,右侧坐着的警员拿笔去支下颌,问:“你们家高压锅的手柄上,最新的指纹里也有你的,你怎么说?”

    毫无逻辑的一个问题。秦知白想。

    他答:“我去帮忙掀了锅盖。”

    听者从中嗅见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帮忙?”

    两位警员不由一喜,问了这么久的话,他们终于抓住了一个把柄:“我们好像还没和你提起过有关这个高压锅的事吧?”

    “你自己好好想想。”

    少年沉默着,双手交叉,叠成一个崎岖山包放在桌上,他的视线低垂,像并不明白这个词还有别的什么意味。

    笔被丢下,作笔录的两人走出门外另作商量,得出的结论是他们应当紧紧抓住得来不易的突破口。

    秦知白等得无聊。

    再回来时,他二人凝视这位可能的嫌疑人许久,没听见想听见的,最后无奈将话题揭过:既然这样,那告诉你一点你可能会感兴趣的信息。

    “自己看吧。”

    秦知白循声抬起头,又一叠彩印的资料在他面前摊开,图片中间穿插文字,排版拥挤的十五页图文。

    图像相对来说更能吸引人注意,秦知白看见血呼啦的地毯、垃圾桶的一角、从筒子楼后方垃圾堆里搜出的某个破烂袋子、一些中英文和数据本身混杂在一起的检验报告,最后是那个高压锅。

    文字材料里怎么写的?

    “锅盖胶圈缝隙内部可见少量血迹残留,和剔骨刀刀柄处检验出的血迹一致。”

    “……人体组织,经高温破坏过。”

    “经初步检验比对,为同一人所有。”

    ……

    文字和图片一样恶心,但比不过记忆的残留。秦知白开始干呕。

    先前那种冷静与镇定分毫不剩,他记忆里,自己还从没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

    睁眼是那些血腥的图片,秦知白于是闭眼,却又回到几天前的厨房里。血水、浮沫、被丢在垃圾袋里的骨头,以及女人的手。

    对面两位还在观察他的反应。

    其中一个摇摇头,“不是他。”

    然后允了他去卫生间的请求。

    水龙头从他进去起就没关上过,他吐得什么都不剩下,胃酸胆汁都要呕出来,又听见外面的人在激烈争辩着什么。

    一个声音说,“……他最多是知道点情况,我觉得够了。”

    另一个声音不同意:“也许他是装的呢?反社会人格遗传的概率可不小。”

    两人针锋相对,中间又插进来其他的声音:“你看他之前能冷静成那样。这就不正常。”

    最先说话的那人换了一个角度抨击她的观点:“就算是又如何?他明显没有参与这个过程。如果知情不报也定不了罪,况且他还是第一个提供有效线索的人,你看清楚点!”

    几个人吵着,最后也没能达成共识。

    没有证据在,就算身上疑点重重也不能拿人怎么样,这是最基本的规矩,必须遵守。

    不过很快他们就不再争辩这些,因为消息传来,那头的疯女人招供了。

    在那之前,他们在这女人身上已经下过许多功夫。

    审问持续了数个小时,她的态度一直没变过。她是很会演的那一类人,任何问题都推到自己孩子身上,讯问时语气稍微重一点,泪珠子就滴滴答答往下掉。

    但好在有住在那条巷里的居民报警,说自家散养的狗不知从哪里叼来了一袋烂肉。联系到最近的案件,他们不敢轻心,还是报了案。

    这成了最关键的表明男人已经遇害的线索。

    连着这袋烂肉一起,对屋内各种可疑物件检验的报告加急从省里传回来,血迹对上,指纹也清晰,女人是跑不掉了。

    最骇人听闻的是,报告上写,有些尸块经高温变质,联系到高压锅上的血迹,他们怀疑这案子里还存在食尸的情节。

    “……你吃掉了?”

    问话的警员没意识到自己声音都有点抖。

    女人掀开眼皮来看他,面露遗憾:“本来想留给孩子补营养的,可惜他不领情。”

    “喏,倒掉了。”

    她对此毫不在意。

    坐在她面前的警员脊背一凉:……这个人是天生的恶魔。

    后面的流程走得顺利,根据供认,警方在垃圾堆里又发现了几袋尸块,不过没能拼成完整的一具。

    剩下的也许已经被消化,也许是被送进垃圾处理厂,和别的东西一起凝成黑色油脂,找不回来了。

    ……

    关于这案件,不止在小县城里,在网络上也早已传疯。

    最开始的版本是大义灭亲,说这家的儿子和母亲一向关系不好,彼此之间甚至可以说是视对方为世仇。

    所以当发觉母亲的罪行时,做儿子的就给果断揭发了。

    于是人们唏嘘,说这儿子是倒霉,摊上这么个疯癫的娘,过去十几年是怎么过的。

    这样传了几天,更多的细节也慢慢流出来。

    后来有一种说法,是大众喜闻乐见的反转,热度被抬到另外一个层次:那孩子报警时是不到十六周岁,但也已经懂得很多东西,兴许是母亲替他挡了牢狱之灾呢?

    什么亲子关系不和谐都是幌子,血浓于水,当娘的永远还是放不下孩子,那些冷漠不过是为掩人耳目装出来的表象。

    ——原来古时有母替子顶罪,现在也是这样吗?

    那时更详细些的犯罪细节已经被披露,人们为手段之凶残而震惊,见到嫌疑人的照片却不免要怀疑,是否有哪里出了差错。

    一个生得柔弱貌美的女人,真的有力气犯下这种罪行么?

    自然而然,后一种猜测占了上风。

    留言楼一层一层刷着,谩骂随处可见:

    [真可怕。这样年少的恶魔,怎么就不能去死呢?]

    [社会不能容许有这种人存在!]

    [天生的坏种!]

    周边群众的态度也是如此,但其中有些秦知白比门口粮油铺的大爷还要晚得知。

    漫长的等待时间过去,母亲认罪,他终于被允许离开。

    巷子里明显比往日冷清许多。秦知白心知这是因为膈应,有条件的人全部另找了住的地方。

    筒子楼里半数以上是出租屋,房东只能自认倒霉,得亏四楼这间阴气最重的屋子的房主是凶手本人,冤魂索命也不会索到他们身上来。

    他的母亲——啊,秦知白现在不愿意这么叫了,女人的存款不少,这两天里律师也和他沟通过,找不到受害者家属,理赔的金额少掉许多,这间房屋应该能被保留。

    他上了楼。屋里本来也没什么摆设,被搜查过一遍也看不出太大的差别,只是主卧房门关着,厨房门也被拉上,贴着封条。

    ……案件已经告破,封条自然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不过是没人想起来该拆走。

    至于他房间里那片可疑的肉眼几乎看不出来的血迹,时间跨度拉得太长,警方并没有查出什么。

    秦知白想起回来时路过的报纸摊。

    架子是斜的,各家报纸就在上面夹着,一份首页标题印了最大的红色字号: “骇人听闻!男子约嫖惨遭碎尸!”

    换一份,也是同样吸引人眼球的标题:“高压锅煮尸,小县城惊现食尸女魔!”

    纸媒如此,更不用提网络上是怎样的状况。

    又是碎尸又是煮尸,凶手还是做不正当生意的小姐,哪一处都是爆点。媒体们狗鼻子最灵,先嗅见了流量的味道。

    相关报道铺天盖地地传,每天都有记者守在警局门口问案情进展,秦知白是知道的。

    他就在里间坐着,听外面的警员给出永远一致的回应:“案件相关正在进一步侦办中,有新进展我们也会第一时间向社会各界公布……”

    手机没被收走,各种难听的言论他看了很多,并且对其中的大多数无感。

    真正让他感到恶心的,是一条视频采访。

    贴合舆论风向,有家媒体去采访了某位著名犯罪心理学家,江城大学的教授。

    记者提问方向很明确:“依您的经验来看,这个案子里的少年,有没有可能受到母亲的影响,在不干预的情况下走上邪路呢?”

    “——或者其实他自己在这案子里就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教授打着官腔:“我们觉得,其实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

    “一切还是以警方通告为准,我们毕竟不好说。”

    不好说什么?

    能拓展的方向可太多了。

    他个人的主观意见是:“在这样的家庭条件下成长,对人的影响是很大的。又是在青春期,也许只是一时冲动……做出这种事也是很有可能的。”

    看哪,专家也这么说。

    十个人里六个先入为主,剩下四个将信将疑,而人言可畏,最后多半也是要倒向人多的那一方的。

    秦知白关掉屏幕。他咬着牙想: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把他当嫌疑人看。

    没有人值得他在意,他也不会再允许任何人将自己看透。

    人的嘴是堵不住的。女人的事迹已经传遍整个县城。所幸远一点的巷里的人多只是听说了这事,并不识得他的脸。

    他在楼上浑浑噩噩待了一天,不知什么时候回了神才觉出饥饿。

    屋里没有吃的,秦知白也不想再踏进那厨房一步,干脆出去随便找点吃的。

    杂货铺是不能去了,他现在是人人喊打的疯狗。但他运气不错,在数条巷外寻到一个卖仙豆糕的小摊,老板是外地人,做流动摊贩的,还不清楚最近发生了什么。

    秦知白要了一份,在河边石阶上找了地方坐下,随意咬了几口。

    表皮没有嚼劲,寡淡无味,内里是粉末状的苦,不过还能接受。

    他一连吃下四个,站起来准备回去时却忽然想不起自己为何会出现在石阶处。

    ……巷口阿婆用那种比平日还要憎恨他的眼神看他又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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