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0

    你吃饭洗澡工作睡觉的每一个时刻,在你看不见的角落里,这世界都有犯罪在发生。

    可能是简单的公交行窃,可能是再上了点难度的入户盗窃,或者抢劫、手段多样的谋杀、无形中制造了家庭悲剧的经济犯罪,凶手们或者被捕或者在逃或者罪行从未被发现,无论如何,大多数时候,它们只作为时效性极短的谈资出现。

    但分尸案不一样。由于它侮辱尸体的性质以及常用工具触碰到了人们恐惧的点,它总是更容易被提及,案发多年,相关情节当初的听众也依然记忆犹新。

    南回巷十一号分尸案正是这样一桩案子。温岭记得,七八年前,他第一次听说案件细节时,心里也发毛,甚至怀疑各种说法的真实性。

    毕竟为销毁犯罪证据碎尸也就算了,丢进高压锅里煮熟实在不像正常凶手会干的事。

    吃力不讨好,还浪费收拾现场的时间,相较一般的凶案,更像恐怖电影里常演的桥段。

    这个案子他其实很熟悉,也看过更详细的资料,只是之前没往这方面想过。

    他记得案情,自然也记得当年的社会争议,对另一位当事人说不上同情,不过是有过和人说上话的机会。

    那孩子同样也姓秦,长得也瘦,只是眼里装满麻木和漠然,和现在的秦知白并不相像。

    而当时的他还怀着满腔热情,对这世界还套着层滤镜,留有的印象并不可信。

    时间过去太久,温岭的记忆大部分已经模糊。页面再往下刷,则是今年的报道了。

    案件里唯一的凶手当年上诉,精神鉴定反复做了数次才终于确定案发时具备作案能力,也有犯罪主观意愿,因此被判死刑,前些年才终于确定下来,执行更是拖到了今年。

    秦知白是否已经想起来,他不清楚,也怕贸然提起刺激到对方,因而不敢去问。

    但他同时也放不下心,于是打算先找些卷宗来,想看看怎样和秦知白提起合适。

    如果这个猜测是正确的,秦知白的一切行为就都对得上号了。

    他在能照到阳光的地方长大,但有的人不是这样。

    ……

    隔日起来,他们在餐桌上相遇时,一切如常,秦知白看起来也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秦知白提了一嘴:“老师也看到了,昨晚的我。”

    夜里考虑过许多,他决定自己来戳破这个谎言。

    温岭没听懂:“什么?”

    “暴力倾向。”秦知白说。

    他正视温岭,逐字逐句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开始发作的暴力倾向。就像昨晚那样。”

    ……果然是又在钻牛角尖了。

    温岭感慨自己高兴得太早,面上仍显得冷静:“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以前还稍微接触过这些?”

    秦知白看出来他一时不会死心。

    躁动的情感接管了他躯体的掌控权,秦知白起身离开餐椅。他绕到正准备进餐的人身后,双手虚虚搭在对方脖颈两边。

    “如果我过去曾干过罪大恶极的事。”

    他声音压得很低:“像这样也不害怕吗——”

    秦知白两只手环了上来,像一个错位的拥抱,等他慢慢收得紧些又像绞绳了,带了威胁的意味。

    温岭神情自如,并不受他影响,手上刀压着黄油在吐司上均匀抹开。

    涂了黄油的面包切片形状完美,颜色也和谐,温岭停下来,等秦知白示范完。

    空间被不断挤压,压迫感随之而来,纵是镇定如温岭也吞了口唾沫。

    秦知白注意到了。

    他原本想笑,讽刺的或者痞坏的都可以,却发现嘴角提不起来,半天才挤出一个难看又难过的表情。

    他问温岭也问自己:“……哪天我发起疯来,比这一次还过分怎么办?”

    温岭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想,如果秦知白是只兽,那耳朵现在该是耷拉下去的状态。脸上笑靥撑得再夸张都没用,最真实的情感只有难以克服的本能才能反映出来。

    我不会让那一天出现。温岭向他保证。

    “应该也和你提过,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现在你问了这个问题,”温岭略加思考,顺着话说下去,“我的答案是直觉告诉我你不会。”

    “我信了。”他说,“你不信是一回事。”

    “——你疯了?!”秦知白态度强硬,加了力道去掐卡他脖子,向他灌输必须要清楚的概念:“我很危险。”

    “……可能以后会?”温岭不以为然。

    他选择性将后一句忽略。

    “疯了也就疯了,至少现在的我是在清醒着和你说话。”

    秦知白环在他颈前的小臂被他扒拉开一点,留出更充足的呼吸空间。

    温岭说:“我很清醒。知道今天是何年何月何日,知道你有事瞒着我,也知道我不应该抢着去揭你的底。”

    “哪天真疯了,也是被你气疯的。该你负的责任自然也还该是你来负。”

    秦知白没说话。

    嫌刀尖残存的碎末碍眼,温岭将黄油刀用纸擦干净,重新放回瓷盘内。他不想和秦知白再耗下去。

    “——但是,在那之前,”他问秦知白,“你的病历本我可以看了吗?”

    语气不容拒绝,显然耐心已耗尽了。

    秦知白听话地松开手。

    ……

    早餐食用大业被推得更后,温岭开始翻好不容易到手的病历。

    薄薄的一本册子,却承载了太多的信息。他注意到字数明显多起来的那页,于是问秦知白:今年的三月发生了什么?

    秦知白苦笑:怎么可能还记得。

    他卸了力倒在自己座位上:“没有什么好看的,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词语。”

    “不如先吃饭。”

    温岭不置可否,手指翻开新的一页。

    秦知白已经知道他油盐不进。

    他说:“下次复诊我约了周一。”

    “你要和我一起过去——”

    疑问语气词还没跟上大部队,温岭已经将病历合上,决定做得迅速,好像早在那等着了:“我陪着你。”

    “早上十点。”秦知白告诉他具体的时间。

    确定温岭会跟着前往,秦知白反倒释然。

    他不再为在温岭面前袒露真实的一面而感到畏惧。

    -

    “家属?”

    秦知白坐在圆凳上,凳子自带坐垫,黑色皮质,硬邦邦的质感。

    对面是和他已经熟络的医生,几周不见,对方身材又圆润了些。

    温岭跟在他后面进来,将诊室的门关上,在他身后站定,向被电脑屏幕挡去一半的白大褂颔首示意。

    那医生的眼镜都要跌下来,好在反应及时,伸手扶住了。

    “呃,秦知白的……家属?”他斟酌着语句。

    “之前怎么不见你来过?”

    温岭面不改色,假话套上诚挚语气变得比真金还真:“我们家这位比较要强,之前没好意思说。”

    “……现在终于想通了,我也就跟着过来。”

    他意有所指。

    “——你、们、家?”

    医生的表情几乎要裂开。

    “嗯?”温岭不觉有什么问题,“应该有陪诊的权利?”

    秦知白想当没听见,耳根却泛起痒。他迅速搓了一下,手又缩回来。

    是他来复诊,现在局面反而演变成另外两个人的交流。秦知白忍无可忍,打算提醒温岭收敛些。

    他腿伸得长,收回来去踢温岭姿势太别扭也太显眼,只能另换了个方式。

    手往后伸,他想去扯温岭衣摆,让对方住嘴,却先被温岭轻巧捏住,戳了下才放开。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您继续说。”温岭的声音平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方便的话,之前存在的问题也讲一下。”

    而后话题中心又转移到秦知白身上来。

    他在这两人的注视下愈发僵硬,思考的时间都被拖得更长。

    “家里人,你紧张什么?”医生奇怪地看他一眼,又问他最近是否还发作过其他的症状。

    最近不会了。秦知白说,失眠也有所好转。

    那是好事。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忽然察觉到关键所在:你记起来了?

    秦知白没有否认。

    “是全记起来了还是一部分?能承受得住?”

    秦知白目光有一瞬间的躲闪。他说我没问题,却拒绝提及更多的细节。

    -

    医院建在江滨附近,新开发的片区,有大片的绿地。

    时候尚早,温岭提议去堤上走两圈吹风,秦知白请的整天的假,自然应允。

    这会是阴天,夏天里适合出来散步的时候不多,阴天是其一。

    江边行人三三两两,也有人坐在堤边摆了长竿钓鱼。

    他们在长堤上走着,像任何一对普通的情侣。

    秦知白虽然也和温岭搭话,但明显心神不宁。

    温岭提点他:“靠猜是很累的。”

    他其实还有话要对秦知白说,先被秦知白喊住了。

    “温岭。”秦知白喊他。

    “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秦知白嘴微微张开,吐出无厘头的词句:“被人一次次从泥潭里捞出来。”

    “……也没先问过愿不愿意。”话里夹着似有似无真假难辨的几丝怨气。

    风掠过江面,也将江边走着的人吹得清醒。温岭反应过来,这不是面向他的疑问句,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安静地听下去。

    “你没有。所以你不能理解。”

    秦知白自说自话。

    视线没和温岭对上,他替温岭编台词,想象对方的意思是鼓励他继续。

    “……像我,总是在被你救着。”

    一次又一次,童话里也没有这样勤勤恳恳的骑士,而他也不是公主,何德何能缩在高塔上等着人来。

    温岭原本没有这个义务,现在也不应该有。

    秦知白细数过去这段时间里发生过的事,从中拎出几件拿来举例。

    “低血糖那次,如果你不在旁边,可能我就已经解……”他及时收住话头,“已经饿死在客厅里。”

    “……高烧时如果没有人管着,容易烧成重症肺炎,继发多器官衰竭,然后成为面庞凹陷的尸体。”

    温岭皮笑肉不笑:“原来你也知道啊。”

    秦知白自动忽略掉他的眼神:“在河边那次也是。没有你在旁边,也许我会自己走进水里。脚踝会被水草缠上,鼻腔里会呛进泥沙,指甲可能断成两截。三截也行。”

    没有亲身经历过,更多是想象和常识的产物,他一边讲一边自己也怀疑。

    用词太刁钻,不够尊重生命,温岭听不下去,于是打断他的话:“——所以?”

    风迎上来,他眼睛被吹得微眯。

    秦知白知道他下一个表情会是笑,笑里不止有善意,也藏有思考的痕迹。

    一如他们初见时,他站在午后的房间里,温岭携满怀日光进门,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停顿片刻,然后在笑容的掩护下转移。

    作为被观察者,他却没有丝毫不适,不像被旁人盯着看时,会脊背发冷汗毛竖起。

    温岭就是有这样神奇的能力。

    “没有所以。”秦知白说。

    “你教我坦诚,”他停顿片刻,像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才终于下定决心,“……那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情节可能涉及血腥暴力,听不下去的话就算了。也不是非要说完。”秦知白偏过头,视线落点在遥远天际。

    那里已经是视野尽头,水和天的边界变得模糊,要吞没一个人轻而易举。

    “不是什么好故事,”他补充说,“而且没有确定的结局。”

    秦知白脸上夹着一点嘲讽或者遗憾的神情,它们埋在阴影里,温岭看不清,只是凭对秦知白的了解能大概推测出来。

    温岭有种强烈的预感:有什么重要的信息即将通过秦知白传达到他这里。

    即便他已经基本猜到答案,心也仍然不免要提起来,悬在半空,一时半会落不了地。

    他深知那对秦知白来说一定是难以启齿的话题。

    怕人临阵脱逃,冲动之下,他抓住了秦知白的手。

    手是冰的,心跳却快得出奇。又因为两个人的身体有了短暂接触,有点像共振效应,连带着他自己的心跳也加快了。

    温岭提醒自己平复呼吸。他看了眼腕表:“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挥霍。”

    “我就在这里听你讲完。”他对秦知白说,恍惚间意识到和自己正对话着的已经不是没有实形的一个声音。

    “……就像之前在通话里那样,什么都不用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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