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

    这个冬天还是有点冷的。

    林欢心想。

    外面刚下过雨,天气阴沉,光秃秃的树枝被大风吹的到处摇晃,一两片干枯的叶子顺着风荡起又落下。

    行人匆匆,都低头裹紧了自己的羽绒服,与大风抗争。

    林欢靠在病床上,翻着手里朋友送来的书,百无聊赖——

    “在隆冬,我终于知道,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这是加缪的《夏天集》

    “笃笃笃——”

    林欢放下书。

    “进。”

    是医生,每天例行查房。

    和往常一样,问了她几个问题,叮嘱她好好休息,便急忙去看下一个病人。

    等医生走后,林欢就开始盯着门口发呆。

    她很喜欢发呆,这种完全放空自己、让灵魂放松的做法。

    这会让她觉得很舒服。

    不用和人交流,所及之处只有自己。

    思绪翻飞,遨游虚空,世界在我脚下。

    这是一种自由的感觉。

    是林欢想要的自由。

    看着门外来来往往的人影,听着声音或高或低的交谈,林欢总能感受到片刻的宁静。

    尽管医院的隔音不怎么样,走廊上的脚步声、谈话声会一直钻进病房。

    但林欢不觉得吵,反而觉得很有趣。

    她喜欢这样听。

    听人匆匆来,匆匆去。

    听出院的阖家高兴,听住院的沉重叹息。

    她听到了不同家庭的不同选择,听到了不同的选择下的不同人生。

    这是她在医院唯一的消遣了。

    “吱呦——”

    开门声打破这一室安静,随之而来的是扑鼻香气。

    “又看什么呢?”清朗的声音落进林欢耳朵。

    “没什么。”

    “你买的什么啊?”林欢问,“这么香。”

    “炸鸡。吃吗?”徐雁回歪了歪头看向她问。

    林欢坐起来,靠在床头,看着徐雁回摆好桌子,把吃的拿出来。

    林欢看着一桌子东西缓缓陷入沉思,“买这么多?”

    “是断头饭吗?”

    徐雁回收拾袋子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了眼林欢,好笑的点了点头。

    “是的,你的断头饭,待会儿肖回他们来给你上刑。”手里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林欢白了他一眼。

    “幼稚。”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在床上坐着,一个在桌子边忙着。

    林欢闲的没事干,就一直看徐雁回忙。

    把东西都摆好,徐雁回一屁股坐进沙发里,长长舒了口气。

    “很累吗?”

    “废话,你试试把四人份的东西从楼下拎上来呢。”徐雁回没好气地说道,“他们两个到了楼下就跑了,东西全都扔给我让我先带上来,说是给你准备惊喜去了。”

    停了一会像是没忍住,徐雁回又把后面半句补上,“想一出是一出的,跟有病的似的。”

    很奇怪,每次林欢看他们三个人之间的互动都觉得很有意思,总是会被逗笑,就像现在一样。

    她开玩笑说:“那你干脆直接报警抓他们啊,告他们奴役未成年。”

    徐雁回哼了一声没回话,估计是心里还在生闷气。

    爱生气的小哥哥一枚啊。

    房间再次陷入沉默。

    林欢扭头看向窗外,依然是阴沉的天。

    “外面冷吗?”她突然问。

    “是有点的,毕竟刚下过雨。”徐雁回回头看见她盯着窗外的秃树枝。“你要是想出去玩,再等两天呗,我看后天会稍微暖和一点,你到时候可以让阿姨带你出去转一转啊。”

    林欢回过头,笑着答好。

    她又问:“那现在复习进度到哪了啊?”

    徐雁回这会儿奇怪的看着她说:“你要是想聊天也换个话题吧,这样很像老师提问啊,压迫感直接upup好吗?”

    林欢故意装作很奇怪的样子问他:“怎么了大状元?你也不爱学习啊?原本以为想你们这种人就是每天投入到学习,废寝忘食呢。”

    徐雁回梗了一下,艰难地说:“状元也是人吧,而且今天是大休,谁要学习啊,听见就想吐了好吗?”

    逗别人就是好玩,林欢想。

    她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双手枕在头后,像个土匪头子。

    那边的徐雁回也渐渐的由坐姿变为躺姿。

    一室安详。

    直到病房门被突然打开。

    两个头叠叠乐一样出现在玄关处,狗狗祟祟的。

    “哎你醒了啊,我们还以为你在休息,想着小声一点。”肖回先一步直起身走向床边,跟在自己家一样似的,拖了个椅子大咧咧地就坐下了。

    随后李采禾也进来了,手里还抱了一束桔梗。

    徐雁回从沙发上坐起来,看见花问:“你俩就去干这个啊?这也叫惊喜啊?”

    李采禾白了他一眼没理他。

    “18支嗷宝贝,庆祝你成年啊。”她把花放在林欢床头。

    林欢笑着说:“我成年还得明年呢宝贝。”

    “那我就要现在给你过,你过不过?”

    “过过过,霸道李总。”

    肖回坐在一边跟个二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手里还甩着他的电动车钥匙。

    笑的倒是挺好看的。

    林欢对好友如此评价。

    然后随口问他:“你们晚自习呢?”

    他也随口回了句:“请假了啊,我说林欢生病了还不忘学习,让我们去给她送学习资料,这简直是感天动地感动中国感谢世界,我要去和她学习了,然后老高二话不说就批假了。”

    听他说完,四个人笑作了一团。

    李采禾扶着林欢去桌子边吃饭,肖回帮忙拉开桌子怕磕着她。

    “你们……拿我当瓷娃娃呢?”

    林欢有点无语。

    虽然说自己确实在痛着吧,但是……现在……应该……也不至于碰一下就碎。

    “好了林同志,现在你不是当年那个体考800米满分的健壮女子了,现在你是弱柳扶风病态难掩的林妹妹,所以一切行动听指挥好吗?”

    肖回很认真的说道。

    这下是真给林欢整得哭笑不得了。

    “行了你,就你会说话,吃饭都堵不上你嘴。”

    李采禾接过他的手里的筷子递给林欢,又开了一双递给那边够不到的徐雁回。

    “好了,我宣布,经过艰苦的革命斗争,躲过主任,骗过家长,我们活的想亖组已成功会面,现在,开吃!”

    “吃吃吃,把徐雁回吃穷是我这辈子的梦想。”

    肖回双手合十,面向徐雁回,“你看我俩名字里都有回字上辈子一定是兄弟,花兄弟的钱不过分吧?”

    “吃你的吧,”徐雁回往他嘴里塞了块炸鸡,堵住了他嘴,“我明天就让我妈带我去改名字。”

    四个人嘻嘻哈哈一边吃一边闹,还被护士小姐敲过一次门嫌太吵。

    但实际上是隔壁病房的大叔没事找事,路过他们病房看见就四个小孩子就去护士站举报,气的肖回饭都吃不下去,站起来吱哇乱叫就是要去隔壁讨公道,结果没人拦他,最后自己又安静地坐下了。

    突然,李采禾问了林欢身体的情况。

    整个病房空气暂停了一下。

    “怎么,不能说?”李采禾歪着头笑着看林欢。

    “好不好的无所谓,主要是你不陪我们一起上学觉得有点不平衡。”

    怕林欢伤心,肖回忙着打圆场。

    但林欢笑了下,满不在乎地说:“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林欢放下筷子,摘了手套,靠进沙发里说,“猜到了。”

    “这还能猜到啊?”徐雁回挺震惊的。

    “嗯。”林欢叹了口气,找了手套直起身,“就……有时候我思维挺发散的,当时经常腿疼的时候我想过自己是不是生什么病了,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所以算是有个心理预设了,所以结果出来不是很震惊。”

    “我也想过,为什么是我,怎么会是我,为什么是现在。”

    “但是没用,我再想也没用。”

    “就是我了,就是现在,我躲不掉。”

    徐雁回也摘了手套,坐在林欢对面,静静看着她说话。

    “我不怕死,我觉得无所谓,人这一辈子就是这样,只是我早点结束了。”

    “虽然有点太早了。”

    林欢自己笑了笑,目光投向虚空。

    “可能就是命吧。”

    肖回深深吸了口气,憋了好一会儿才吐出来。

    “您可以先闭嘴了,我现在有点破防了。”

    “所以真没法治了吗?”

    林欢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说:“我不想治,有这钱不如去旅游。”

    听到这话,三个人都安静了。

    肖回直直看向林欢,从来没觉得林欢像现在这样过,自己伸手就能碰到,但是好像又离她很远很远,下一秒就会永远分离。

    像一个虚幻的泡影。

    是因为这个人处处透露着无所谓了吗?

    肖回不太懂,为什么同样的年纪林欢却好像多活了好几十年。

    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了。

    真是费解啊。

    他想。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不过七点外面就已经完全黑了下去,病房里的白炽灯明晃晃的,让人感受不到一丝丝温度。

    李采禾伸手摸了摸林欢的露在空气里的皮肤。

    好凉。

    “你先快回床上躺着吧,先别死不死的了,我看还没疼死你就先冻死你了。”

    “啊,对,你不是怕冷吗,先回去躺着吧,别冻死。”肖回接过话,帮林欢掀开被子,“快点,一会被子里温度都跑了。”

    林欢顺着他们的动作躺回床上,被子里确实很暖和。

    她躺着看他们三个把桌子收拾好,像三个小陀螺在不停地转,许久未有过的困意一点一点蚕食她的大脑。

    以前都睡不着的,因为会整夜整夜地疼。

    林欢迷迷瞪瞪地想。

    看见她困了,李采禾轻轻拍着她的被子,低声说:“睡吧,好好休息。”

    林欢把下半张脸蒙进被子,点了点头,合上了眼。

    这样看眼底的青黑色就更明显了。

    等到林欢的妈妈安顿好家里,回到病房,其他人和她打过招呼就一起离开了。

    出了医院站在路边,李采禾深深吸了口气,肺里全是冰凉凉的气体,难受的她想哭,路灯下泛红的眼眶很好辨认。

    冬天果然又冷又不好玩。

    肖回拎着他的钥匙,抬起下巴问:“谁想坐我尊贵的座驾,我要回学校。”

    李采禾看了眼徐雁回,问:“你回学校住吗?”  “不了吧,”徐雁回漫不经心的答,“谁跟肖回一样有病,请了假还回学校住,我带了手机,我肯定打车回家啊。”

    “我回。”李采禾面无表情。

    徐雁回噤声了。

    半晌开口:“那我打车回去,肖回你带李采禾回学校?”

    肖回酷酷地比了个ok的手势就去骑车了,李采禾站在原地,看着徐雁回上了车才去找肖回。

    “走吧我们。”

    “走吧。”

    这个冬天果然还是有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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