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礼君直到中午十二点才醒来。一翻抽屉，平时当作早饭的饼干、蛋糕已经全部吃光了。不巧，林礼君的胃正饿得生疼。
正好，下趟楼走一走吧。
林礼君住在C市租的一居室里。C市是她之前所在的职业队基地的所在地，当时的她踌躇满志，因为和队伍签的是一年合同，就直接和房东交了一年的租金。
谁能想到，才过去半年多，情况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林礼君给屋里的垃圾打了个包，拎着走出了房门。上次下楼已经是一周之前了。林礼君从前看过那些描写家里蹲的作品，说那些在家里呆久了的人会变得像吸血鬼一样，只要被太阳照射到就会变得虚弱无比。没想到如今她自己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症状。当下已经是10月份，气温已经变成了秋天的模样。但正午的阳光照射在她的额头上，还是让她出现了眩晕的感觉。林礼君只能苦笑。
来到超市采购。林礼君的目标是便宜的临期食品，饼干、小蛋糕都能用来当作早饭。运气好，临期区还会出现她最爱的魔爪饮料。C市生活成本一点不低，尽管代练的收入还算可观，但她还是想尽力节省。
毕竟，自己已经是人生道路上的失败者了。放弃了学业，不顾所有人的劝阻来打职业，如今却落得这个下场。如果再不在生活上节俭一些，她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愧疚感压垮。
对谁愧疚？林礼君并不清楚。
回到房间，林礼君已经筋疲力尽。长期的蜗居生活让她的体力恶化到了可悲的程度，但为了生活，林礼君无法离开，她不得不整日坐在座椅上，对着游戏屏幕，进行一盘又一盘的游戏。
万幸，目前她还没有对《远望》产生厌倦之情。要是有一天，她对《远望》也失去了热情……林礼君不知道如果真到了那时候，自己该怎么办。她擅长的事情，只剩下游戏还打得不错了。明明已经失去了热情，甚至已经开始厌恶，却不得不为了生计将某件事做下去。这是如今的林礼君所无法承受之事。
待精神恢复一些之后，林礼君打开了电脑，开了一罐魔爪，开始了今天的代练工作。今天老板派发的任务，是将一个黄金账号打到大师，限时并不算特别紧。林礼君打算打到十点就收工。
接下来的时间，林礼君就登录大号看看。林礼君最近觉得，比起代练时在低分段打的那些碾压式对局，自己还是更喜欢和同样高水平的玩家对决。
而且，如果“XIAOZHAO”到时候也在线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林礼君今天运气不错，吃到了好几波连胜奖励。到了晚上十点，她已经将账号段位提升到了钻石5。
别看林礼君有着职业级别的实力，但这游戏的匹配机制简直邪门到家，因为林礼君数据好，系统时不时就会给她安排一群路都不会走的超低水平玩家做队友。待段位提升到钻石以上，即使是林礼君也会时不时因无力回天而战败。
林礼君决定就打到这儿，剩下的明天再说。她关闭游戏，退出单主账号，输入她大号的账号和密码。
「kinoko」。登入游戏后，画面右上角显示着这一串字符。这就是她的新ID。
在现实里，想要重新开始可没那么容易。而网络世界里，能用的易容术可多得是。只要将ID、头像一换，谁还能认得出来她呢。
林礼君打开好友列表。里面仅有的两个ID中，“XIAOZHAO”处于离线状态，而“芒果超甜”正处于竞技游戏中。
该主动私信去邀请她双排吗？还没等林礼君纠结完，左下角就跳出了紫色字体的私信消息。
“芒果超甜：还剩一轮防守就打完了！”
“芒果超甜：等下我哦！我换大号和你玩！”
林礼君没发现自己脸上不知不觉泛起的笑意。
她下意识输入了一个“1”，又觉得不妥，想了半天，才回复：
“kinoko：好哦，我等你”
林礼君心想，对她回复一个“1”，也实在是太冷淡了。之前在职业队时，那些男队员在群聊里都是用“1”来回复。开始做代练以后，林礼君也学着对老板发来的消息只发一个“1”表示收到。
“我是有多久没有真心对着活人说话了啊……”林礼君在心里喃喃道。
林礼君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紧张。就像在久卧在床的病人，再度下地复健时那样，发现全身肌肉力不从心，心跳就会急剧加速，生怕自己一步踏错，摔一个狗啃泥，把身边的东西砸得粉碎。
林礼君退出到主界面，发呆三秒，又打开好友界面发现她仍在比赛中。退出，再打开，退出再打开，盯着她的ID，但她却迟迟没有从比赛中退出。对了，练下枪吧。打开练枪房，选出长枪英雄「士兵75」，机械化地压枪、跟枪、爆头，但不一会儿右手就开始酸痛，原来是把鼠标握得太紧了。
终于，“芒果超甜”退出了游戏，“XIAOZHAO”登录。游戏界面上方出现提示：
“「XIAOZHAO」邀请你进入小队”
按下Y确认。
“你好呀kinoko！”
那清爽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了林礼君耳中。
“你……咳咳！你好小昭……”
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被口水呛到了。林礼君只有双手捂面，为自己愈加失败的人生默哀。
“咦？kinoko是女生吗？”
林礼君抬起头来，努力装作自然地回答道：
“嗯，是呀。”
小昭（？）笑了起来。“哈哈哈太好了！看吧我就知道！我那之后就在想，kinoko的做法不太像男生呢。”
林礼君困惑了。她自认为在网络上的举止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性别感，就连天天和她说话的代练老板都一直以为她是男性。
“……为什么，这么说呀。”
“嘿嘿，”大概是因为又猜对了，小昭的声音里有几分得意。“因为你是在比赛中途专门加好友来私信安慰我的，而不是在队伍聊天或者公共频道里说。”
“我以前也遇到过男生来帮我出头。虽然确实有帮到我，但我总觉得那是外来的另一股力量在和欺负我的人起冲突。”
林礼君表示完全懂小昭说的意思：“嗯，而且经常会觉得有些男生是表演欲过剩。”
“对对对！”小昭声音又提高了一度。“好像他逞能帮了我，就意味着他就成了救美的英雄，我就成了他的什么人一样。”
“而你来安慰我支持我的时候，我感觉是我自己得到了力量。和你一起赢下那局以后，我心情都变好了！”
听小昭这么说了，林礼君现在心情也超级好。
“本来在游戏里，我们自己就是‘英雄’嘛。”林礼君久违地说了句俏皮话。
“哈哈还真是！我们自己就是英雄，‘只要我们互相帮助，就一定能够取得胜利’！”小昭凹着老太太的声调，模仿了游戏里安妮的一句台词。
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真的，能在游戏里遇到kinoko这样的女生真的太好了！”小昭开心地说道。
“我也是，能遇到小昭真的太好了。”林礼君回应道。
“是四声哦！叫我小照吧，太阳照耀的照！小昭听起来就像《倚天屠龙记》里面的那个角色了。”小照纠正了林礼君的读音。
“嗯，我知道了。小照！”
林礼君觉得，这个名字真适合她。即使是隔着屏幕网线，林礼君也能感受到来自她的光芒照射。
“哦对了kinoko，我还没有和你说过。其实，我正在直播哦。”
只一句话就让林礼君背后一寒。
“小照是，主播吗？”林礼君试探着问了一句。
“嗯。我在C站直播，直接搜小照就能搜到了。”
林礼君脑子里只觉得，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这么多人看着，肯定会有人认出来她，认出来她就是那个半年前加入职业队，仅仅上场一次，表现得一塌糊涂，从此就退出队伍销声匿迹的女选手。那些缠着她的恶意，又回再度卷土重来……
林礼君打开C站，搜索小照，找到了《远望》分区里的那一个。看右上角，观众人数是不温不火的两位数。再看弹幕区，波澜不惊，没有任何异状。没有任何人提到林礼君的身份，只有几分钟前的一条弹幕是和小照一起感叹“kinoko果然是女生”。
“你在搜索我吗？我只是个小主播而已啦。只是有的时候我可能会闭麦谢礼物，不要嫌我不说话就好啦。”小照的语气也和之前一样，林礼君没发现任何异常。
“嗯嗯，没事啦。”
林礼君深叹一口气。仔细一想，她已经几乎消除了所有过去的痕迹，哪有谁还能认出来她呢。
不过，小照是主播这件事，林礼君并不觉得意外。毕竟她游戏打得好，声音又这么好听。吃主播这碗饭正合适。
“kinoko，你大号段位是多少呀？”小照问道。
“……我大号好久没打了。还没定级呢。”
“哦哦，那我就陪你打定级赛吧！有我来带你，说不定能直接定上宗师呢。”小照说着，就开始了比赛匹配。小照选择了辅助，林礼君则选择了坦克。
“kinoko。kinoko。”等待匹配时，小照突然开始轻声念林礼君的ID。
“怎么了？”林礼君问。
“我想叫你蘑菇，可以吗？”
“嗯？没问题呀。”反正是刚刚取的名字，怎么叫都无所谓。
“嘿嘿，蘑菇小姐！”
听到小照喊“蘑菇小姐”，林礼君觉得脑子突然断线了一下，霎时间一片空白。
一切都是因为小照的笑容——尽管林礼君目前还从未看见过——但她已经通过耳机中的波动真切感受到了。那好像是蜜糖一样的某种东西，只要尝到就能感受到幸福。何况她叫的还正是自己的名字……
滴滴滴。比赛匹配到了。
“正在前往，威尼斯——”
林礼君总算回到了现实。刚才那是什么？自己怎么失去了意识？林礼君连小照刚刚有没有说其他话都记不起来了。
太可怕了。小照的声音简直是危险品啊。
进入游戏，林礼君依旧选择了布莱顿。小照也选择了卢西德。林礼君看了一眼比赛段位，虽然自己已经很久没登录这个账号了，但依旧匹配到了均分宗师4的对局。
不过，依据昨天的感受，她和小照在游戏风格上有足够的默契，只要能围绕卢西德的加速光环打出提速阵容的攻击性，就有机会取胜。
重生室大门打开，比赛开始，由对方先进攻。
「威尼斯」是一张“护送”类型的地图，双方会围绕着运载目标展开战斗。进攻方在运载目标旁时，运载目标会向前推进；而只要有防守方在运载目标旁，运载目标就会停止。双方会轮流进行进攻和防守，相同时间内推进距离更远一方获胜。
“我去跳一脚正面。”林礼君开麦汇报了一下思路，就一下飞了出去。跳上正面二楼，扣下护罩，等待护罩破碎再后撤，然后——瞬间受到了大量伤害，还没等撤退至楼下，就阵亡在对方火力之下。
“哎呀，我，我一上来就送了……”林礼君的声音显得有点窘迫。
她刚刚还想着要向小照展示一下前职业的实力，让她惊叹一下呢。没想到一上来就马失前蹄。
“没关系没关系！这才刚刚开始嘛，先试探一下对面实力！”小照安慰道。
林礼君想，一定是今天一直在打低分局，导致她在伤害估算上出现了偏差。
醒一醒啊林礼君，拿出你高水平竞技的状态！她在心里对自己喊到。
刚一复活，林礼君就看到小照操纵的卢西德出现在重生室门口，带着加速的绿光，向自己说着：
“你好！”
“你好！”
来自小照的问候让林礼君马上忘掉了刚刚送人头的窘迫。
重整旗鼓，林礼君再度跳到车边占领位置，观察护罩的掉血速度。敌方的反击依然坚固。林礼君不敢怠慢，急忙后撤，带着丝血回到了安全地带。
“不对，”小照先喊了出来。“这个安妮不奶人！”
林礼君一按计分板，两波团战过去，安妮的治疗量连200都没有达到。再一看，这个人居然把自己当成了狙击手，沉迷于和对方对枪。正看着她，她就被对方一枪爆头击倒了。
没想到第一把就遇到了毒瘤玩家。“真倒霉啊……”林礼君只有哀叹。
“我去换凉子奶你！”小照踩着强音加速的绿光回到了重生室。作为另外一个治疗量充足的角色，凉子也可以用来与布莱顿搭配，支撑布莱顿承受伤害。只不过，这注定会是一场艰难的比赛。
为了避免造成更多人员损失，林礼君掩护着团队后撤，在下一个高台上布置防线。连续放弃了两波团战，运载目标已经被推至了第一个检查点。
“放心去吧蘑菇，我留着铃铛只保你！”小照向林礼君呼喊鼓劲。
小照说的“铃铛”是凉子的核心技能“铃”。游戏设定里，凉子是一位日本巫女，她丢出的铃铛可以解除队友的异常状态，并使队友暂时处于无敌状态。
得到小照的支援确认，林礼君坚定地跳下了二楼，卡住了运载目标。小照一边给林礼君回血，一边向敌人丢掷手中飞镖。
伴随清脆的爆头音效，小照的飞镖精确命中了敌人。“后排吉塔两镖头！”听到小照报的残血信息，林礼君想都没想就跳向了敌方人群中，用□□击杀了敌方辅助英雄吉塔。对方的应对也不是吃素的，麦克向林礼君扔出闪光弹，剩余四人一起集火。
“我回不来了……”林礼君刚觉得自己就要再次阵亡，只听一声清音响起，林礼君脚下泛起神圣的白光，闪光弹的眩晕减速效果也随之解除。是小照“铃”的净化效果。“铃”给予的无敌效果只有一瞬，但这足够使林礼君的跳跃技能结束冷却。林礼君顺利回到了安全地带。
小照和林礼君的配合为队伍拉扯出了输出的空间，队友们顺势而上，将对手团灭。
“哇小照，我刚刚交了护盾跳出去，我以为绝对要死了。”林礼君为小照的精彩操作惊叹。
“嘿嘿，我保得不错吧？”小照得意洋洋的。
趁着对方还未集体复活，林礼君来到前点落位，卡住对方先复活的残部收取大招能量。随即见好就收，及时回撤。可再一回头，和自己一起前压的小照却一点没有要回来的意思，还在沉迷于和敌方输出对枪。
“小照，快回来！”林礼君的提醒晚了一步，在小照没注意到的时候，对方的黑客英雄暗影在小照背后从隐身中显形，使用技能“黑客侵入”，让小照无法使用任何技能。
“啊——”伴随着游戏里凉子的一声惨叫，小照回到了复活室。
“哎呀，得意过头了。”小照声音里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终于轮到林礼君安慰小照了。好吧，看来小照也没那么成熟。
对手趁着这边少一人果断提速开团，剩余队友稍做抵抗后败下阵来。待到重新集结时，运载目标已经来到了第二个检查点前。
林礼君判断开团时机一跃而起，隔断了对方阵型。其余队友也一拥而上，双方展开了混战。双方交替有角色被击杀阵亡，乱战中似乎是敌方的攻势更胜一筹，在小照的凉子也被敌方麦克点掉后，己方在场上只剩下林礼君的布莱顿这一个坦克，而敌方却还剩下三个人。
顶着“kinoko” ID的林礼君正在被对方剩余的三人围攻着。正当林礼君的布莱顿血量即将见底时，游戏里布莱顿的身体突然发生了异变：它身形变得巨大，眼角带着闪电，长开血盆大口怒吼，血量瞬间恢复到1200点。
是林礼君发动了布莱顿的终极技能“原始暴怒”。林礼君操纵着暴怒状态的大猩猩拍击敌人，将敌人从运载目标旁悉数拍飞，并用跳跃的落地伤害补掉了刚刚被小照打残的麦克。随即又将敌方安妮拍飞，逼得安妮使用“生物手雷”自保。
“小心，吉塔要摸车！”还在等待复活的小照在语音里提醒林礼君。林礼君早就算到了这点，几乎同时抛下安妮，一个回马枪杀回了车边。吉塔举起盾牌防御，却挡不住布莱顿的拍击伤害。林礼君把吉塔拍至墙角，刚刚被林礼君拍飞的敌方安妮想要支援吉塔，却发现自己的生物手雷已经用来自保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吉塔被林礼君击杀。
布莱顿的“原始暴怒”状态只能维持10秒。十秒过去，林礼君的布莱顿变回常规状态，队友们也跟着返回战场，敌方安妮只能悻悻而归。
目睹了全程的小照惊呼得大叫：“天呐蘑菇！你太厉害了！这连拍！天呐！”复活的小照传送到了林礼君身边，已经语无伦次，“我看到了，你的操作也太细节了吧！我以为必输无疑了！简直是职业级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