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礼君打开一罐芒果魔爪。这是冰箱里剩的最后一罐。

    她发现自己甚至已经尝不出倒入嘴中液体的味道，只能感受到舌头被气泡刺激的麻木感。

    她开始回想和小照相遇的这两天里发生的所有事。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是否有任何可疑之处？她是多久开始发现林礼君就是Diamond的？昨天，还是一开始？信息已经传开了吗？

    林礼君打开她许久没有登录的游戏论坛，点击远望电竞区。首页正在讨伐国际比赛失利的俱乐部队伍，并没有提及她的帖子。搜索她的ID，她的名字最后一次出现已经是四个月之前。

    对了。说不定是小照的直播间观众发现了这件事，告诉了小照。这样的话，这件事应该就还只在小范围内传播。林礼君打开小照直播间，发现她并未开播。弹幕区里残留下的评论也没有任何提及到林礼君的内容。

    林礼君觉得自己的大脑在慢慢地冷静下来，但她的呼吸始终难以恢复至正常，不管怎么深呼吸，肺叶都像是只剩下一半容量一样，。

    仔细一想，她和小照的相遇完全是偶然。林礼君遇到她时在打代练的账号，她们会说上话是因为林礼君主动帮助了被男玩家辱骂的小照。小照在知道林礼君是女生的时候还表现得那么惊讶，之前看她的直播间弹幕也完全没有异常。

    或许只是小照的观众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发现了这件事，小照只是来找林礼君确认而已。这样的话，自己只要否认就好了，直接删除好友更是欲盖弥彰。

    不过已经晚了。刚才的林礼君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涌入她全身的每一滴血液都被恐慌所浸染。

    “小照……”

    林礼君想起小照的声音。她真的很喜欢蕴藏在那声音中的，那芒果一样的清新，那阳光一般的热情。小照不畏惧男玩家的恶言，小照对他人的善意会给予回应。小照会在背后给予辅助支援，小照会用大胆的操作给予队友惊喜。

    林礼君还想和小照一起打游戏。

    但是她害怕。“Diamond”，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她的梦魇。任何时候触及到它，都只会让她回想起那时网络上的铺天谩骂，寄到线下的刀片和威胁信，连毕业后再也没见过的中学同学都遭遇了莫名骚扰。所以她才将自己封闭起来，远离所有人。

    她已经明白，小照绝对没有恶意。她只是顺着她的本性，像平时那样伸出自己的触角，尝试抓住自己感兴趣的人，用释放出的生物电流探索对方的深处。

    但是林礼君不由分说地将她推开了。

    “对不起，小照。”

    “反正，和我这样的人扯上关系，也绝对不会有任何好事发生的。”

    林礼君并没意识到，她这样的自言自语，和在自己身上用美工刀留下鲜血淋漓的伤口并没什么区别。

    仅仅用了不到两个小时，林礼君就把手上的账号打到了大师。交过差，林礼君主动找到老板询问有无急单。赛季末期，只要想打，单子当然不缺。老板很好奇，平时主打见好就收的林礼君今天怎么这么积极？不过他没有得到回答。

    感到渴了就喝水。感觉饿了再点外卖。困了就上床上睡一会儿。但是根本睡不长，无事可做就接着打单子。

    “这么快就打完了？牛逼啊小林。你不会没睡觉吧？”老板打趣道。“搞这么勤快，难不成是要攒钱回家娶媳妇？”

    “还有单子吗？”林礼君没有接老板的茬。

    “有当然有，但是也要注意休息啊，这都凌晨三点了。”老板意外的贴心。

    “我知道，账号密码发我就行。”林礼君依旧不予理会。

    天渐渐亮了，只是阳光刚刚显露就被乌云覆盖。雨点一滴滴落下来，啪嗒啪嗒地打在窗前的雨棚上。说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大地的余温就这样被雨水一场场地带走，准备好迎接冬天。

    昏黑的天色会让人的时间感知产生错乱。林礼君再次望向时钟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林礼君摇了摇脑袋，只感到一阵剧痛。大概是时候好好睡一觉了。

    林礼君撑着椅子直起身来，然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摔倒的林礼君并没有觉得有多痛，反而更多的是轻松。地板上虽然早就满是灰尘，但是足够凉快。

    就这样吧。林礼君懒得再爬起来了。

    林礼君再次醒来的时候吓了一大跳。一男一女正站在她的房间里，男人正抓着她的双腿，女人的手则正捞着她的腋下，试图合力将她提起来。

    林礼君“啊”地惊叫一声。那两人也是一惊，松开了双手，林礼君已经被抬至半悬空的身体坠落下来，后头盖骨撞击地面，发出了“砰”的一声。

    女人声音中带着恐慌：“没事吧你！”

    男人显得镇定一些：“我去，好响。”

    原来是房东夫妇。

    林礼君捂着后脑勺，有些生气。“你们怎么直接进来了！我睡觉呢！”

    “你这睡的什么觉！今天一大早我敲门就没人应，电话也不接，进来一看你倒在地上叫也叫不醒，正准备抬你去医院呢！”看林礼君没事，房东太太李阿姨怒气也上来了。“你要死在这里面，以后这房子卖都卖不出去。”

    “我累了睡久点不行吗？我这不是才睡了……”林礼君一看手机，说不出话来。原来自己已经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十一点。整整睡了，不，应该说是昏迷了快22个小时。

    “行了老公，打120叫救护车别来了。”李阿姨把她老公支了出去。

    连救护车都叫上了？林礼君只有哑然。

    林礼君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昏迷了22个小时的肌肉并不听她使唤。李阿姨连忙上手搀扶她，把她搀到了床边坐着。一边搀着一边念叨：“哎哟大妹子你可真沉……”

    林礼君一坐直，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眼前事物一个都看不清楚，只有心脏竭力运转的咚咚声听得比平时更清楚。

    “还行不林妹子啊？”见林礼君半天说不出话，李阿姨一边拍着林礼君脊背，一边询问着，“要不还是去趟医院？”

    “我没事，应该就是，有点低血糖……”林礼君推开李阿姨的手，站了起来，可眼前又是缺血一黑，坐了回去。

    “哎呀不行，真得去趟医院！”李阿姨急了。

    “别，救护车好贵的吧……”

    “我开车送你去！老公，弄点糖水和巧克力进来！”

    “阿姨，谢谢。”坐在李阿姨的高尔夫汽车上，林礼君低声说道。虽然刚醒来时没觉得有什么，但再一回想，自己就这么睡了快一天，期间从未醒过，不吃不喝，虚弱成最后那样，要是没有李阿姨叫醒自己，最后会发生什么还真不好说。

    李阿姨一脚刹车，汽车在红绿灯前缓缓停下。“谢什么，应该的。要谢你还得谢小赵。”

    “小照？”林礼君懵了。李阿姨怎么会知道小照？接着反应过来，说的是李阿姨的侄儿小赵，在林礼君之前所在的职业队里当领队。这个房子也是赵领队给林礼君介绍的。小赵待林礼君不错，林礼君离队后删光了队内所有人的微信，唯独没删小赵的——其实是打算等房子退租了再删。

    “小赵给我打电话，说你有个朋友说联系不上你，找了一圈人问你联系方式。小赵给你发微信你也不回，才叫我来看看的。”李阿姨说。“我平时住那么远，等我想起来再来找你，你怕是早就成干尸了。”

    朋友？我哪儿有朋友？林礼君一头雾水。打开微信，赵领队的确给她发了几条消息，问她在吗。此外，只有“新朋友”那一栏还留着一个红点。林礼君点开一看，申请添加好友的那个人，头像是一个芒果。申请简介有四排字：

    “我是小照”

    “我是小照”

    “我是小照，对不起”

    “对不起”

    这是一连申请了四次。

    林礼君盯着手机屏幕出了神。她心里想问的问题实在太多，困惑的事情太多，交织的情绪也太多。她始终无法按下通过验证的按钮。

    林礼君打开了小照的直播间，只看到一片漆黑。系统记录显示，她只在昨天晚上短暂直播了半小时。没有直播回放。

    “对了，你有医保吗？”李阿姨突然问道，把林礼君的思绪拽了回来。

    “……没有。”

    “怎么没有呢？小赵给我说他们会给你交五险一金的啊？”

    “我没续缴。”

    “嗨，你这孩子，怎么能不交医保？一会儿要是真有大病住院了可就有你好受的了！”李阿姨简直恨铁不成钢，苦口婆心地给林礼君讲了一路医保的重要性。

    还好，医生的诊断结果是一切无恙，就是低血糖加营养不良。林礼君看着检查单，纳闷自己都营养不良了，怎么140斤的体重还是一点没减。

    李阿姨还向医生补充说明，她后脑勺磕着了，是不是需要做核磁共振？被林礼君连忙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