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的灯光比贝克街221B冰冷得多。
夏洛克期待的圣诞惊魂夜没有实现，反倒促成一段我不堪回首的狼狈噩梦。
过敏性休克，这是医生的说法。
“我现在的样子肯定特别丑吧！”
醒来后，我的视线先落在插在手腕处的针头上，随后侧过脑袋，用干涩的嗓子对守在身旁的哈德森太太沙哑说道。
“只是憔悴了一些，在我眼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
哈德森太太握住我那只没有输液的右手，拇指来回抚蹭着我的掌背。
“面部肿胀，眼眶发紫，局部红斑，如果你认为这样符合美的标准，我建议你去看看精神科医师，哈德森太太。”
是熟悉的夏洛克。要想在他口中听到些虚伪的好话可比打劫银行难得多。
“Sherlock！”哈德森太太难得语气强硬了一次，“她是个病患，你可不能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她。”
“So？”
夏洛克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冷眼旁观。
“是我让她在圣诞夜光顾医院的吗？起初感到难受就应该说出来，尽早服用药物也不至于导致休克。”
“oh哈德森太太，不要用那种愤怒或指责的眼神看着我，事实就是这样，今晚如果我不在，说不定她死在沙发上也没人会发觉不对，不是吗？”
“你要知道，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现在的处境。对鳕鱼过敏的人居然…”
“Thank you。”
我突然打断，柔声说道。
说实话，我并没有因为夏洛克的话感到委屈或不忿。相反，从夏洛克开口那刻，我的眼睛一直黏在他喋喋不休的唇瓣上，有些干燥，缺乏血色。
我更习惯指责。比起赞扬，评批会让我更加心安理得地接受。深陷不配得感，这是一种病态的心理。
我的感谢使夏洛克陷入沉默。
他侧身望向我，眼眸的底色在刺眼的白光下显得格外浅淡，向日的蓝蘸取了绿，染成了我眼睛的颜色。
“Thank you。”
我再次说道，饱含真心。
“For what？”他说，语气淡淡。
“Save my life。”
我的话并没有让夏洛克感到满意。他似乎有所不适，视线从我的脸庞飞快移开，透过他的侧脸，我能识别那皱起的眉头与抿紧的嘴角。
“I‘ve never saved your life，never！”
他说着，漠然转身离去。
决绝的腔调，少之可见的压抑，他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
“Sherlock！”
哈德森太太的高声呼喊没有止住夏洛克的步伐。
“他究竟怎么了？难得是我说话的语气太冲了吗？”哈德森太太疑惑着，“天啊，我可没有指责他的意思。”
“没事的。”我回握住哈德森太太，看她那担忧的眼神我无奈地扯出笑容插科打诨，“看来这次是我让他感到伤心了。”
等街道上的圣诞装饰逐一褪去，新的一年也就这样迎来了。
我的文学素养虽不高，但在感情共鸣方面却有众人不可及的优势，抛去对艺术形式展现的评价与表达，《蝴蝶夫人》的歌剧表演着实时刻牵引着观众感官。
“我觉得歌剧还挺好看的，它也没有你口中说得那般无趣。”
与福尔摩斯太太分别后，我打车前往夏洛克短信发送给我的位置，一下车，我便对着走来的他说起剧院的事。
“你今天没有挽发？”
他步伐停下的位置距我仅有一尺近。
没去理会我的评价，夏洛克的视线在我披散的发丝间一扫而过，随之皱起眉头，露出稍显凝重的面色。
“我就知道你叫我过来另有目的。”
我佯装抱怨，将那泛出心间的失落隐秘地压了下去。
“你要簪子是吧？”我打开手提包夹层里的拉链，将发簪掏出，伸手握住夏洛克，直接递送进他的掌心。”
【莱斯特广场，ODEON影院】
不怪我多想，他发送过来的短信怎叫人不误会。
“难得聪明了一次。”夏洛克对我挑眉笑了笑，迅速将发簪藏进大衣袖口，“你先去附近的餐厅坐着，我很快回来。”
我还没回应，他高大的身影瞬间像鱼一样混入拥挤的人潮里，消失殆尽。
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使唤我，莫名其妙地抛弃我。
他的一句很快，让我在咖啡店里喝了足足半小时的咖啡，窗外的天幕也由白转黄又渐渐染上了灰。
墙壁上的时针逐渐逼近罗马数字六，我应该离开这里，去往安杰洛的餐厅。
“嘿，杰森。”我给负责白班的餐厅同僚打了个电话，“突发情况，你今晚能帮我顶替一下吗？”
咖啡店里的客人经过我的座位换了一批又一批，我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晚上六点四十七分，没有一封短信。
我决定不再等下去。
ODEON电影院的大招牌在我眼前闪闪发光，是霓虹灯的色彩斑斓转变了我的心意。
“你好，请问最近场次的电影有哪些？”
我走进影院询问起柜台里的售票员。
“阿凡达，七点上映，18英镑，需要购票吗？”
“是的，给我一张。”
尽管不是期待中的约会，但我可以自己一个人享受夜晚难得的闲暇时光。
在原来的世界我曾看过这部打破过《泰坦尼克号》记录的电影，剧情虽显一般，但当时的特效技术确实厉害，如今回到过去重新观赏一遍，心境全然不同。
当时感动于爱，如今对爱无感。
能够共情但却疲惫，大脑的情绪在沸腾着，心里反而冷得刺骨。
口袋里的手机在不停震动，进影院前我特意调成静音模式，酥麻的震感比平时来得强烈，但我始终无动于衷。
是夏洛克的短信，我很肯定。只有他会不断地进行信息轰炸，在当事人还未回复他之前。
幕布上的画面已经播放到男主闯入纳威人的领地，我嘴里叼着插在杯装可乐里的吸管，用牙齿狠戾地来回摩擦。
没过多久，躺在口袋里的手机终于消停下来。
“也该让你等等我了，Mr.Holmes。”
我盯着幕布小声呢喃，周围空旷，无人倾听。
“Sorry。”
随着身旁落座的动静，他的嗓音吐在我耳垂之上，叹出的气息还夹带着外面风雪的冰冷。
我在瞬间屏住了呼吸，等到絮乱的心跳趋于稳定，用鼻子轻嗅着，确认起他的气味。
“你为什么过来？”
我在黑暗中低声询问，不敢转过头看他，既贪恋又害怕。
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而是你为什么会过来。
Maybe he would say，“boring”“nothing”，event no reply。
我在心里揣摩着，不想去期待。
“你不希望我出现在这里？”
空灵宏伟的配乐忽然响起，拥挤在这间较小的放映室里8D环绕着，明明如此嘈杂，可我依然精准捕捉到他那声低沉的闷笑。
我转头取下眼镜，目光随之与他交汇。
我知道他从入场那刻起便在注视着我，他的视线从未落在电影画面上，毕竟他两手空空，连员工准备的3D眼镜都没有拿。
“Sherlock，是我先问你的。”
“Yep！”他点头。
“所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过来。”
“Nothing！”他说。
果然是我预料之中的回答，我敛下睫毛，低头不再看他。
“只是过来陪陪你。”
他后面那句话瞬间击中我的耳膜，淡淡的，如叹息般几乎消逝在空气，微弱却厚重。
“电影结束后去吃点东西吧，忙了一下午，肚子有些饿了。”随后，他继续说道。
“Why？”我也不知道那刻的我为何如此执着，“为什么要来陪我，因为无聊，还是有求于我？”
心底里分明是雀跃的，嘴巴却格外不饶人，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I just want to stay with you，Leia，no reason。”
他伸手撩起被我裹进围巾里的头发，手指盘动着，仿佛中邪般，将我那头蓬松的红色卷发挽成松懒的法式发髻，最后才添上那根被他借走的发簪。
“我的生活不止有案件，还有朋友与家人。这是你说的，不是吗？”
他才不会这么听话，夏洛克不是这样的人，至少在我们相处的关系中，他永远都是趾高气昂的上位者。
“你打算把伊丽莎白送走？”
我试探着询问。
“No。”他笑了起来，莫名其妙。
“哈德森太太打算和男友去国外旅行？”
“Nope。”他鼻头微皱，摇摇头。
我忽然有了头绪，狐疑地低下脑袋，凑近他湿润的嘴唇嗅了嗅，果然有股淡淡的酒味。
“你喝酒了。”
“嗯，喝了两杯，不多。”
夏洛克没有醉，意识格外清醒，人也没多大变化，只是比往日柔和了几分。
我无奈叹气，站起身拾起搁在座位上的大衣穿戴好，拎着包包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肩膀。
“走吧，去找点东西吃。”
“电影不继续看了吗？我还以为你会喜欢。”他起身跟在我身后。
“大团圆结局，我都能猜到，没必要再接着看下去。”
“空腹喝酒胃不难受吗？”出了放映室，我才能在充盈的灯光下认真打量他的脸色。“有什么想吃的，这附近还有一家港式餐厅，我去给你买碗杨枝甘露缓缓胃？”
“Just go home。”说着，夏洛克抬手招来了一辆出租车，“我觉得你做的苹果炖蛋还可以，贝克街221B。”
“那好吧！”我关上车门，矜持地点了点头。
最开始的车程无人交谈，直到我忽然想起夏洛克在影院内对我说的话，“朋友”这个词开启了我的话题。
“Am i your friend？”is friend not roommate。
我真的有被夏洛克·福尔摩斯划入朋友的范畴吗？我没敢自作多情，只是好奇而已，我对自己说。
“那你认为呢？”
夏洛克轻而易举地将问题抛回我。
“half-friend？”
我迟疑地开口道，即使降低了标准，底气也不足。
他的灵魂至交华生医生还未登场，我哪敢轻易指染他朋友的位置。
如果剔除那些我脑海里已知的“未来”，我想我应该会成为他的朋友，就如同我也早已把他纳入了朋友的行列中。
少有的，让我有抱有期待的“朋友”。
甚至，心动。
“half-friend？”夏洛克嘴里念叨起我刚才说出的单词，思索了片刻，勉强认证。
“我身边没有朋友，只有你，如果这也算的话，你满意就好。”
热气噌噌往上涌，不顾一切。窗外是冰冷的风，车内是躁动的心，不该留恋但偏要纠缠。
该死的，有时他随口一说的话甚至胜过万千句惊心设计的甜言蜜语。
明明喝酒的他，先醉的反而是我。
真是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