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去世了……”嘉晴哭着说道。
那天晚上，沈缘和嘉晴一起坐在球场边上，听她说了很多话。
“我就是因为爸爸才开始打篮球的……小时候我胆子很小，总害怕球会砸到我，打球的时候总是畏畏缩缩的，爸爸就一直陪我练球，还故意让自己被球砸到，以此来让我明白被砸到也没什么可怕的。几个月后，我就彻底不害怕了，之后才能练出熟练的单人突破，如果没有爸爸，就没有现在的我。
“有一次在打野球的时候，有几个很强的男孩要和我单挑。他们赢了我，还嘲笑我技术太差，说什么‘女生就不要打篮球’。我印象很深刻，爸爸把那几个男孩狠狠地训了一顿，带着我回家后，他帮我认真地分析了那几个男孩的弱点，还让我做了专门的训练，不久后他我回到了那个野球场，那几个男孩还在那里打球，爸爸就对我说，去吧，现在你可以报仇了。
“我当时很紧张，我怎么可能打得过呢？是爸爸直接把我推了过去，在我身后说，如果你想成为球队的王牌，就必须战胜所有‘打不过'的对手。
“我用了爸爸教给我的技术，真的打赢了他们。那时候我才明白，我缺少的不是技术，而是战胜对手的决心。
“除了教我打球，爸爸在平时也对我很好，我不学习他不管，我不写作业他也不管，他还说自己也不爱学习，快乐才是第一位的，也许别人会认为他对孩子不上心，可是我真的度过了很快乐的童年，比那些‘好生’快乐得多。因此，我根本没有经历过叛逆期，我和父母的关系一直很好。
……
“那天……我考试回到家，发现没有人在，我觉得很反常，因为妈妈出门时通常会给我留字条，一直等到晚上，妈妈才红着眼眶回来，告诉我说，爸爸出车祸去世了……”
说到这里，嘉晴又捂着脸哭起来：“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沈缘暗暗叹息了一声，伸手轻轻搂住了嘉晴的肩膀。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他的语气柔软下来，“还要参加省大赛吗？”
嘉晴擦了擦眼泪，抬头望向天空。
“木头，你知道吗……”她像是在喃喃自语，“有一年爸爸过生日，我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就问他有什么愿望，他当时没有犹豫，就说：‘我的愿望就是你在省大赛中拿到冠军’。”
“冠军啊……”她用力眨眨眼，又擦了擦眼睛，“所以，我一定要参加，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嗯。”沈缘低声应道。
嘉晴用双手抹了抹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般用力站了起来。
“谢谢你。”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搂了搂沈缘的肩膀，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包，快步离开球场。
沈缘缓缓站起，右手轻轻搭上左肩，肩膀随着一个深呼吸上下起伏。他提起包，抬头望天，若有所思。许久，一句话自语般地吐出。
“那个时候，也谢谢你……”
沈缘将茫然的目光从夜空收回，自嘲似地摇了头，也离开了球场。
剩下为数不多的训练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省大赛就要开始了，第一场比赛当天早上，众人在学校门口集合。男子和女子比赛不在同一个场馆，所以男队和女队不坐同一辆车。
在大家互相鼓励的时候，沈缘突然出现在嘉晴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定要赢。”他坚定地说。
“嗯。”嘉晴同样坚定地点了点头，“木头，我们要一起拿到冠军。”
“我一定会的。”沈缘伸出右拳，点头说道。嘉晴也伸出右拳，和沈缘轻轻一碰。
“加油！” 她轻声说道。
前几轮的比赛进行得十分顺利，男队和女队都势如破竹，过五关斩六将，成功打进了全省八强。八进四的比赛一样没什么悬念。凭借着嘉晴难以抵挡的单人突破，流光中学一点点将比分拉开，赢得了这场比赛。回程的车上，大家都因打进四强而感到兴奋，毕竟这是流光中学第一次取得如此优秀的成绩。校门口，男队已经提前到了。一下车，嘉晴就发现男生们的脸色不太对劲。
“你们打得怎么样？”周子桐例行公事般随口问道。
周子杨没有立刻回答。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周子桐一愣。她满脸惊疑，小心翼翼地说出两个字：“……输了？”
没有人回答，但队员们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像是导火索被点燃，先前一直僵立的嘉晴猛冲到周子杨面前，如同发狂的野兽般怒吼起来：“沈缘呢？！沈缘在哪里？！告诉我他在哪里！”
“沈缘？”周子杨被嘉晴的吼声吓了一跳，左顾右盼起来，“沈缘……怎么不在？他人呢？”
人群里没有沈缘。
只花了不到一秒，嘉晴就想到了沈缘会去的地方，她愤怒地一把推开周子杨，向学校里一路狂奔过去，身后传来周子杨的喊声，她根本没有听进去，只顾埋头狂跑。周围的景象飞快地掠过，她几步跨上楼梯，冲进熟悉的那间高二教室。阳台门锁着，她推了两下，没推开。
“沈缘，开门！”她用力敲了两门，大声喊道，“你在躲什么？把门打开！！！”
门那边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此时正值傍晚，如火的夕阳正在地平线上幔慢下沉，将光线从窗外洒进来，“嘭!”嘉晴一拳砸在门上，回身用力推开窗户，双手一撑便翻进了阳台。
沈缘正背靠着阳台门，望着远处夕阳渐渐消失的余晖，眼神空茫，听到声音，他只转了转眼珠看了嘉晴一眼，视线又再度飘向远处。嘉晴走到沈缘面前，一言不发地瞪着他的脸。夕阳彻底落了下去，一切被夜幕笼罩。
突然，嘉晴一拳狠狠捶在沈缘胸前，沈缘踉跄了一下，后背撞在铁门上，终于将迷离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惊疑地看向嘉晴。
“死木头！你都干了些什么啊？！！” 嘉晴疯狂地怒吼起来，拳头雨点般落在沈缘身上，“不是说好要一起拿冠军吗？！明明都说好了啊！！ 你难道觉得输了也无所谓吗？！！为什么这么轻易输掉！！ 你 ……”她的吼声戛然而止。望着沈缘的脸，她愣住了。
沈缘仰着头闭上眼睛，一滴泪水正从苍白的脸颊上缓缓滑落。
夜色中，嘉晴握紧的拳头僵硬地松开来。她紧张地打量着沈缘的表情，然而那滴泪滑落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忍不住怀疑那只是一场幻觉。
有夜风吹来，带来一阵寒意，她缩了缩肩膀，打了个冷战。
“嗡嗡”声突兀地响起，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嘉晴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出手机，点亮屏幕。篮球队的大群里有两条新消息。
周子杨：@沈缘，你在哪里？嘉晴和你在一起吗？
周子杨：这次比赛不怪你，真的，大家都知道你已尽力了，这是没办法的事。
嘉晴愣了愣，抬起头。看着沈缘毫无血色的脸庞，她瞬间明白了什么，脸色顿时变了。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嘶哑地开口了：“你的病……又发作了吗？”
没有回答。沈缘一动不动，精疲力尽般倚靠着铁门。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一天中太阳洒下的热量渐渐冷却了，月光慢慢爬上了窗台。银白色的光线一点点蔓延上两人的脸颊，映出沈缘脸上一道隐约的泪痕。
“喂，木头……”嘉晴有些担忧地开口。
这时，沈缘嘴角露出一丝苦涩，他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极轻极轻的一句话，从他嘴颓然滑落。
“对不起……”
立刻，他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像是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断裂，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眼角滑出，着下巴的弧度纷纷落下，接连消失于黑暗中。沈缘的嘴唇颤挡着，他哽咽着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真的……对不起……”
“你、你别哭啊……”嘉晴无措地看着他，沈缘痛苦地将脸埋进手心，指甲深深地掐进肌肤中，浑身不停地颤抖着。那一刻，他所的面具和伪装都彻底碎裂，故作坚强的外壳被无情地撕开，无论如何，他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疾病带给了他太多痛苦和绝望。终于，十六年来积累的压力被一股脑宣泄出来，他像一个孩子般肆无忌惮地流泪，把自己的脆弱完完整整地展现在黑夜中。
“不要哭！”嘉晴突然用力抓住沈缘的双手，使他不抬起头来，“你不能哭！比赛还没有结束，我还没有输，我一定会拿到冠军！”
她急切地提高了音量：“我会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你也不能现在就放弃！”
闻言，沈缘身体一僵，他缓缓放下手，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
“而且，今年输了又怎么样，明年还有机会！”嘉晴又补上一句。
出乎她的意料，沈缘仿佛丧失了一切力气，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有用的……”他喃喃地说。
“木头，你到底怎么了？”嘉晴焦急地咬了咬唇，“你之前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呢？”
“作为一个‘一生悬命’的人，要装得毫不在意，可真是令人绝望啊……”沈缘的眼神正渐渐失去光泽，“我好累……我快要受不了了。”
“木头……沈缘？”嘉晴看向他的眼睛，突然一阵没来由的恐惧。
“打篮球，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他空洞的眼神飘忽起来，“每次比赛的时候，我都不能和大家一起全力拼搏，这样有什么意思呢……”
“你疯了吗？！”嘉晴有些害怕地后退一步，“这不是你！”
“不，这才是我……也许我真的疯了，至少离发疯也不远了……”
“沈缘！”嘉晴猛地伸出手，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你在说些什么啊？！是谁说死也要死在球场上的？!啊？！是谁让我必须打起精神的？！难那些都只是空话吗？！”
沈缘惊愕地看着嘉晴。他眉头一皱，抓住嘉晴的手腕想把她的手扯开：“那些都已经和我无关了……”
“你不许说无关！！”嘉晴双手更加用力地抓住他的领口，“你以为爸爸去世的时候我不绝望，我不痛苦吗？绝望怎么了，痛苦又怎么了，我还是得继续这样走下去！！你不是说最过厌别人可怜你吗？！你正在变成最可悲最可怜的那种人啊！！这难着就是你想要的吗？！”
沈缘直愣愣地盯着嘉晴。许久，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低低地说：“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嘉晴闻言更加愤怒，“我要的不是道歉！！沈缘，我真的看错你了！！你就是个没有骨气的软弱的家伙!！”
“啪”的一声，沈缘将她的手用力打掉。
“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带着嘉晴从未听过的阴沉。
“我说你是个软弱的家伙！”嘉晴吼道。
沈缘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古怪。他的拳头握紧又放松开，眼神又重新变得清醒。
“软弱……你觉得我软弱吗？”他不再倚着门，站直了身子，“今年已经没有机会了，明年，我一定会向你证明，我不软弱。”
“我等着。”嘉晴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是恢复正常了
“对了，”沈缘拉开阳台门，在走出去前又回头对她认真地说道，“你一定不能输。”
“好。”嘉晴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不会再输给任何人。”
沈缘冲她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