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刚过，树叶已经开始泛黄。

    方筠站在空荡的高铁站口，盯着拔了十几遍号码都没接通的手机.终于认命般地点开一个空白的微信聊天框，拔出了一个通话。

    “是，我是方筠。我现在高铁站。方便来接一下我吗?”

    “你看你都多少年没回来了。这么多年也没点儿消息，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死外边儿了。”女人抱着怀中还未断奶的婴儿，一面哄着，一面和方筠说着话。

    不远处说话还不利索的小女孩在捣弄着回家路上刚买的玩具，一会儿又跑过来扯扯女人的袖子：“妈妈妈妈！”

    “妈妈和小姨聊天呢，喏，你拿手机玩去吧。”女人温柔地拍拍小女孩的头。小姑娘得了手机，跑到一边开开心心玩了起来。

    听着“宝宝巴士”的开屏音，方筠太阳穴抽了抽；“家里也没啥好联系的……倒是你，这也没几年，娃都抱上俩啦……”

    对于这个表姐，方筠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两人相差不过一岁，名字也很相近，表姐起了名叫“方笑”，她也就跟着叫了“方筠”。两人从小一路闹到大，结果最后她考上了高中备战高考，表姐在县里报了职校，一毕业就找人嫁了。表姐结婚那年，方筠专门向导员请了假回来参加婚礼，中间和家里闹了点儿不快，就再没回来过。

    看看不远处吃着手指头刷手机的小姑娘，又看看表姐怀中已然酣睡的男婴，方筠心中明白了几分。

    “妮妮才长大点你姐夫家里边就催着生二胎了，这样也好，以后弟弟可以保护姐姐。”表姐怕吵动了老二，压低了声音，“这次回家还走吗?你打算住哪?”

    “看情况吧。至于住哪……”方筠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下表姐堆满孩童用具的家，“你还能联系上我爸吗?”

    “小叔前两年把房子卖了出去旅游了啊，”表姐看了一眼方筠，“你不会不知道吧?”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着，方筠想起被她设屏蔽的微信聊天框，没作声。

    “我自己看着办吧。”方筠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一包话梅，“高铁上买的，拿给妮妮吃吧。”她起身清点了一下行李，准备出去找个酒店。

    “你姐夫马上下班儿回来了，一块儿吃顿晚饭啊。”

    “不吃了。”对于这个只在婚礼上见过一面的表姐夫，方筠连他长什么样都很难想起来，一起吃饭怕是浑身不自在。

    方筠费劲地把行李拖上电梯，冲还在叮嘱的表姐挥了挥手。

    电梯门关，隔绝了两个世界。

    手机上的时间跳转到18点，方筠躺在酒店床上，肚子适时发出了饥饿声。

    她忽然很想吃城西的那家臭豆腐。

    这家臭豆腐没有外卖，她只能鼓鼓劲从床上爬起来，扫了辆共享电动单车一口气从城东骑到了城西。

    方筠穿着短袖裤衩站在店门口等臭豆腐的时候，一阵寒风吹过，她下意识打了个冷颤，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秋天都过半了啊。

    店里油锅中豆腐“滋滋”地叫着，老板得了闲，开始和方筠搭话：“你这小姑娘看着眼熟，之前老来吧。”

    方筠愣了下，随即笑开：“您还记得我啊。是，高中时好来吃您家臭豆腐，上了大学就没来过了，这都好几年了。”

    “哟，大学生啊，成绩好。”老板笑笑，转身去捞臭豆腐。

    方筠笑了笑，没说话。

    捧着还有点烫的臭豆腐，站在路边，方筠方才的冷意去了不少。

    这时吹着晚风、漫步街边便成了一种惬意。

    臭豆腐位于介城小有名气的小吃街中。晚上七八点的小吃街像景区一样熙攘，却又比景区少了几分嘈杂与拥挤，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几份小食，和身边的同伴兴致勃勃地聊天。

    在这样的繁华中，方筠的孤独便显得格格不入。但美食面前，哪有悲伤。方筠兴致颇高地去买了几份自己心念已久的小吃，蹲在路边便吃了起来。

    街边繁华热闹太多，以致什么时候电话想起来了方筠都毫不知情。当被路人提醒手机响了之后，方筠掏出手机，看到备注时她表情忽然茫然了一瞬，手指下意识已经接通了电话。

    没人说话。连小吃街的嘈杂都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直到街头一个小混混和别人撞了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叫骂，直直传进了手机，这点令人尴尬的沉默才被电话那头的人打破。

    “在外面吗？”手机中传出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疏离。

    “嗯。”方筠把吃完的臭豆腐放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拿签子戳着里面残余的酱汁。

    “听张梓说你回老家了？”

    “嗯。”

    “你......”“你到底有什么事就说呗裴总，咱俩都是分过一次手的关系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怀里还有吃的，再不吃凉了。这句方筠没说。

    对面人很明显被噎了一下，停顿几秒后道：“没事。前几天去你公司谈合作的时候没看到你的人，打个电话确定一下安危。”

    “你......行吧人还活着很安全，没事挂了。”方筠飞快地挂断电话，往嘴里扒拉两口快要化掉的炒酸奶。

    好吃死了。

    不过话说回来，裴清繁他公司这个合作还是她花了半个月谈下来的呢。现在辞职了奖金也没了。

    可恶。

    一个月前，她犹豫许久终于向裴清繁提了分手。问及原因，她说他们不合适。这个理由造作到方筠现在想起来都想给自己两个巴掌。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天下午她单方面联系了许久的产品经理终于对合作一事松口了几分，约方筠在公司见面。当在电梯口看到对她颐指气使了半个月的经理对着刚下电梯的裴清繁点头哈腰时，方筠在一旁埋着头，手机还停留在房东刚发来的催租短信界面。那一刹她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两个人之间遥不可及的鸿沟。

    十七岁的方筠想，在北上广深读完大学，找个工作留下来，租个不大但温馨的小屋，能谈一个满意的男朋友的话，就再好不过。

    可二十二岁的她，辛辛苦苦考上了名校，留在了上海，找到了一个工资还算可观的工作，面对的却是交不上的房租，被排挤的职场，和似乎永远修不成正果的对象。

    当她收到外婆去世的消息时，上海，这座她憧憬了十年的城市，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矫饰与浮华。这时方筠才反应过来，她准寻了十多年的大城市，也只是一个人很多的地方而已。一座人很多的城市，却从未欢迎过她的到来。

    夜色渐渐深沉，小吃街人已经散去了不少，街口那家装潢华丽的金店还在放着当下热曲。

    方筠坐在街口，几股食物的鲜香混杂着弥漫在空气中，她忽然想起来高中时地理老师说，介城实际上是一座非常宜居的城市。

    诚不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