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临妹,别愣着,赶紧割啊!”远处传来阿婆嘹亮又略显严厉的声音。
李临夏闻声抬起头,看见阿婆从田埂上走了过来,手里挥着一把镰刀,裤腿卷到膝盖,眉头紧锁,嘴角下垂,一副随时要发火的样子。
李临夏心中一震,手中的镰刀差点滑落——她几乎都快忘记了,阿婆在二十多年前是何等的彪悍泼辣!
“我都把那一亩地割完了,你才割了这么一点?干个活都干不好,以后怎么嫁得出去?谁家愿意娶你这么个笨手笨脚的阿妹啊?”阿婆越走越近,回忆里那些听得发腻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
“快点,没看到太阳都快下山了吗?今天可不能拖拉!你堂叔公家的禾早两天都已经割完了。”阿婆边说边用余光扫了一眼天色。
李临夏想起来了,阿婆在村里生活的时候就是这模样,常年繁重的劳作让她心气不顺,习惯性对人抱怨挑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心中的疲惫和不满。
毕业后,她拿到第一笔工资就将阿婆接到了鹏城。阿婆嫌在家无聊,便常常出门去跳广场舞,慢慢结识了许多老朋友,甚至还约着一起外出旅游,轻松惬意的老年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性格也逐渐变得柔和起来。
回忆与现实交织,李临夏很是恍惚,现在这个时候大概是自己五六年级的暑假?记得四年级以前的农忙,她只负责在自家禾坪晒谷,闲暇就给阿公阿婆送水,但从五年级开始,便被要求下田帮忙。
“还在发什么懵?口渴了吗?喝点水?别搞得中暑了,还得花钱去看医生!晚上我给你煲点千里马凉茶,狗叠耳也可以煲一点。”阿婆在田埂边上,拿起水壶喝了一口水,又瞪了她几眼。
“不用,不用。我不渴!我不会中暑的。”李临夏收起烦杂思绪,赶紧摇了摇头,她可不想喝阿婆煮的凉茶,想起记忆中那种苦味,她忍不住哆嗦打了个寒战!
“这一边的我来割,你把你那块割完,就可以回家了。”阿婆比划着稻田,语气不容置疑地分配着任务。
李临夏顺着阿婆的手指看过去,分配给自己的大概只有三分之一的任务。哎,这就是她的阿婆,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嘴上骂骂咧咧,却默默地承担起更多的劳作活计。
“割啊!”阿婆的催促声在田间回荡。
李临夏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手中的镰刀再次挥动起来。
“你看看你,割得这么慢,禾都掉地上了!捡起来!别浪费!”阿婆放下水壶,急促地走到她边上,弯下腰,捡起几根掉在地上的稻穗,狠狠地扔进李临夏身边的稻堆里。
阿婆很是纳闷,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傻愣愣的,脚边掉落那么多谷穗也没看到,这可是宝贵的粮食啊!
李临夏心里有点虚,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你看看隔壁家的阿霞,比你小三岁,割得比你快多了!你怎么就这么慢?”阿婆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回荡,李临夏低着头,手里的镰刀挥得更快了。
面对阿婆的唠叨和抱怨,她早已不再是那个容易被打击的小女孩了。现在的她,无所畏惧,心理强大得很,成年人对一切挑剔和指责都能淡然处之,甚至能从中找到一丝丝的乐趣。
她知道,阿婆只是心疼粮食,想让她学会珍惜,想让她干活利索点,只是常常词不达意。
微风轻拂,金黄的稻浪随风起伏,蝉鸣声声入耳,镰刀划破稻秆的脆响中,阿婆絮叨的声音突然掺进几丝羡慕:“那年闹饥荒,我饿得啃树皮,你们这一代啊,可真是赶上好时候啊,从小就不愁吃,不愁穿......”
李临夏曾多次听阿婆忆起过去的苦难岁月。阿婆总说,她那一辈的农村女性,大多出生于华国成立前的动荡年代,亲历了饥荒的苦难,吃过大锅饭,挣过公分,经历过单干,深知生活之艰辛,也深知粮食的珍贵,但凡涉及土地粮食,她们总会格外的重视,甚至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
上辈子十几岁的她,最不耐烦的就是听阿婆絮叨过去的艰苦岁月,但如今成年人心态的她懂了———忆苦思甜的背后是对生活的敬畏和对粮食的珍惜。
李临夏缓缓直起酸痛的腰背轻轻捶了捶,看着另一头的阿婆手起刀落,稻穗应声倒下,动作娴熟而有力,她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阿婆,累吗?要不要先去歇一会?” 李临夏见惯了20年后生活多姿多彩容光焕发的阿婆,猛然又见到这为了生活而辛勤劳作,满身疲惫的阿婆,心中泛起阵阵酸楚。
阿婆摆摆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喘着气说:“不累,这点活算什么?你专心割,别分心。你要是觉得累了,你就去田埂边歇一会。但也别歇太久了,时间不等人,知道吧?早点干完活,别搞得天黑了看不到路摸回家。”
“不用,我不累!”李临夏摇了摇头,忍痛弯下腰,挥动镰刀,风吹过,响起一阵阵簌簌声。
“不累就快点割,割完你那一片,把禾抱去打禾机那去。平时吃饭你就积极,干点活就慢慢吞吞。我小时候要是像你那样,这禾都不用割了,直接等着饿死吧!”阿婆絮絮叨叨地念着,眼神却依旧锐利,盯着李临夏的动作,生怕她再出差错。
果然,温情不过三秒!
李临夏无声地笑了笑,加快了速度,每一刀下去,稻穗整齐倒下,她的动作逐渐变得流畅。
阿婆大半辈子都在与土地打交道,手脚麻利、勤快能干早已成为她骨子里的习惯,以至于看到孙女手脚笨拙的动作,总忍不住一边嫌弃一边纠正。
李临夏越割越快,虽然手臂有些酸痛,但她咬咬牙,坚持了下来。50多岁的阿婆都还在挥汗如雨,她又凭什么偷懒呢?
阿婆眼中的不满渐渐消散,虽然嘴上依旧不饶人:“这样割禾才像样,你又不是乌龟,挪个半天才爬了两步。对不对?”
“镰刀倾斜一点,再加把劲,对了。” 阿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嘴巴里继续絮叨着:“你这孩子,就是不肯吃苦。不过,今天这禾割得还算不错,比昨天强多了。”
李临夏笑了笑,继续手中的动作,记起她十几岁的时候确实很畏惧割禾,老是想着找理由偷懒。不是口渴要喝水,就是哪里酸痛要歇一会,阿婆说得对,她真不肯吃苦。但如今,她哪好意思看老人忙活,自己偷闲呢?
“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割禾老手了。村里谁不夸我能干?你啊,十几岁了,干起活来,还比不上你叔公家的10岁的阿珍呢!”阿婆止不住地夸赞起自己年轻时的风采,仿佛那段岁月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