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童出差四天，叶恒祯挂念了四天。
白天尚好，心思放在工作上，忙到没空想。
晚上只有他一人，思念一点一滴渗出来，融进浩渺黑夜。时常望着天空，想象林羽童此刻和他看着同一颗星星。
躺在床上，时常想给她发消息，又害怕耽误她工作，总是打下几个字后匆匆删掉。
只能一遍遍刷她的朋友圈，可惜没有任何变化。
林羽童的出差没这么浪漫。
别说仰望星空，就是合眼休息的时间都少之又少。整整两天，她只睡了6个小时，不是在现场盯片，就是在跟客户确定细节。
正所谓“忙得昏天黑地，不知休息为何物。”甚至没想过和叶恒祯说句话，都差点忘了他这个人。
客户是个极年轻的女生，脸上饱满的胶原蛋白，穿着牛仔裤和粉衬衫，背着双肩包，齐耳短发，毕业绝不超过两年。
林羽童有点心疼她，甲方公司只派她一个人，扛起这么急的项目，压力可想而知。看着她柔弱的背影，自己能多照顾就多照顾吧。
客户第一次跟片，尤其是在海边，风光秀丽，她满片场溜达，拿出手机一通拍，拍山拍海，拍场景搭建，像个观光客。
林羽童仿佛看见第一次拍片的自己，有了莫名的好感。
特意和她套近乎：“像不像拍电影？”
客户浮现腼腆的笑，点了点头。
林羽童指着两个屏幕：“等下你坐在监视器前面，还有导演的感觉呢。”
听起来很浪漫，个中艰辛她可没吐露。从早晨6点拍到凌晨1点，看着演员一遍遍重复动作，现场层出不穷的状况，只为做成一条人在电梯间看到就会无视的电视广告。
正式开拍还没开始，制片陈昱跑过来向她和客户打招呼。
林羽童主动握住他的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希望这次合作愉快。”陈昱微笑，眼里有种专业的内敛。
她拉过小姑娘：“这是我们的客户。这次片子，她有最终决定权。”
既是介绍身份，也是说明她的重要性。大多数导演和制片都会看人下菜碟，尤其会欺负这种年轻柔弱的姑娘，拿她的话不当回事。
林羽童特别强调她是客户，想敲山震虎。
导演是第一次合作，摸不清底细。但陈昱专业，会站在客户角度思考。有他在场，和导演沟通会顺畅。
万万没想到，这位导演的能量，是核弹级别的。
一场拍女演员向前奔跑的画面，拍了三五条，导演都不满意。
林羽童在广告创意的视角看，有两条可以用。但考虑导演都精益求精，她闭上了嘴，等待导演带来的惊喜。
但惊喜没等来，惊吓却来了。
监视器里，导演冲到女演员跟前，扬起手啪就是一巴掌。
客户小声问：“我们脚本里有这一幕吗？”
“没，没有。”林羽童装模作样翻翻故事板，心里还是被这一幕吓到。清楚有些导演脾气不好，为了镇场，让出钱的甲方和捞钱的中间商制片不多嘴多舌，不干涉他的创作。
她们还一句话没说，导演发这么大火，跟谁，演哪出啊？
林羽童没功夫害怕，她问陈昱：“女演员状况如何？影不影响接下来的拍摄？”
“我去确认下。”
“你当心些。”她不放心，怕一句话又把导演惹毛了。
林羽童坐下，却发现客户有些发抖。
她从零食桌上拿了杯热咖啡递给她：“别担心，导演都脾气大，我们和他好好说。”
客户咖啡喝到一半，陈昱回来了。
“怎么样？”
陈昱略带担忧：“女演员脸有点肿，要等到消肿才能继续拍。”
“那我们能先拍下一镜吗？不能干耗。”林羽童想办法争分夺秒，她不想浪费时间，浪费金钱。
“可以，接下来是场群戏，大学生乐队在海滩表演，已经在搭景了。”
听了这话，林羽童想吃了块定心丸，头暂时没那么炸了。
她盯着屏幕，想起那一巴掌，仿佛扇在她的心头，急冲冲告诉陈昱：“好好安抚女演员，如果需要，可以上医院。”
“我同事已经在做了。”陈昱胸有成竹，不急不躁。
小工们上场换道具，谁都没料到这种事，只得手忙脚乱搭架子，场务在后面催，生怕动作慢了，错过天光，画面拍出来不好看，客户不满意。
每次拍片，林羽童最烦意外发生。现场哪怕只掉了颗螺丝钉，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轻则超班拖长时间，重则交不了片。
所以她尊重导演，他们发脾气、甩脸子也笑脸相迎，好声好气地说话。
怕就怕现在的情况，女演员有个万一，换人都来不及。这个导演第一次合作，就碰到他的煤气阀门，接下来的拍摄有多难，她不敢想。
不得不佩服小工的速度和力气，短短时间内，一个像模像样的演出舞台竟然搭好了。
客户眼睛亮起来，她是喜欢音乐节那种人。
乐队演员陆续上场，尽管不是专业表演，但依然演出了音乐节live的沉浸感。镜头从他们脸上扫过，年轻人的热情感染在场的所有人。
镜头除了脸部特写，还拍了肢体特写，反复拍穿短裙女孩的长腿。
看到这些画面，客户已经有了明显的生理性厌恶。只是她年轻，不知如何表达，只是一手攥拳，一手捏到纸杯变形。
林羽童敏锐捕捉到她的不安，透过头戴麦克风，向导演喊话：“导演导演，可不可以抓重点表情，尽量不怕身体？突出情绪？”
客户小女生向她投过一个眼神，好像在说：幸好你在，可以理解我。
但导演一句话都没说。
她不确定是真听不到还是装听不到，就重复了一遍。
耳边传来导演指挥现场的声音，根本不理她。
“我和导演沟通，让他别拍身体了。”陈昱看出不对劲。
林羽童嘴角弯出恰好的弧度，有陈昱在，安心许多。
不过导演已经不是有脾气，而是疯和癫。
隔着麦克风，听见他大喊：“摄影师你他妈别拍身体，懂不懂啊？给我怼脸拍！拍给那帮傻X看！”
声音之大，震得林羽童耳膜疼，不得不摘下麦克风。
客户也听到这声音的余波，眼波含水，分外紧张。
“没事。我们会摆平。”林羽童握住客户冰凉的手。
看着屏幕一遍又一遍划过演员的脸，机械而漫长。
拍的时间太长，表情都有了细微的变化。从灵气四溢到故作天真，几个镜头就浓缩了年轻人步入社会的变化。
有几条明显很好，林羽童透过头麦：“导演可以了，前几条表现特别好。”
只听见狂吼：“我觉得还不够！我要继续拍！”
明显在耍脾气。不拦着，任他信马由缰不知道拍到何时；拦着，说妨碍他创作自由，且很可能拦不住。
陈昱再一次体现他的专业，跑到现场，在导演面前好言好语，点头哈腰，可算劝住了。
只听见头麦传来导演高亢的声音：“这场收工！”
刚刚才搭好的舞台，又要即刻拆掉。她们造了一场美梦，如露如电，转瞬即逝。
转场的保姆车上，林羽童特地坐在陈昱身边。
她别起头发，细声讲：“今天谢谢你。”
“应该的。我的份内事。”陈昱笑得不好意思，瞥见她的包挂是雕刻时光四个字，“你喜欢老塔？”
林羽童面色惊诧，还是第一次有人看出她偏好的电影导演。
“怎么？我猜错了？”
“没有。”她抓住包挂，心里暗喜。
“下周S市有俄罗斯电影大师展，我请你一起看？”陈昱发给她一张影展海报。
“好，好啊。”她把车窗拉开细缝，“接下来是日出空镜，不用出现人，应该很快能拍完。”
可惜事与愿违。
日程规划是凌晨4点到场，导演要拍日出。
林羽童看见安排，当时头就大了。明明可以找个素材替进去，费用更少，比拖着整组拍片划算多了。
可导演却坚持实拍，理由是他希望保持作品的一致性。
客户又不能不在场，只能全员上阵，在4点的海边顶着海风，眯着睡眼，拍下冉冉上升的太阳。
看着红日初升，林羽童庆幸太阳只升起一次，否则导演较劲能拍到死。
最后补拍一开始女演员的戏码。
被打了一耳光后，女演员身体是恢复如常了，但精神明显不对劲。
透过小屏幕林羽童都看得出，导演靠近的时候，她身体微微发抖。真是个差劲的家伙，把女演员都欺负出PTSD了。
作为广告公司，林羽童能做的，只有不向甲方推荐他。反正导演有的是，保障生态和谐才是最重要的。
可能是害怕，女演员一下子领悟导演指令，动作和表情都一步到位，拍了两条就过了。
深夜收工的时候，全场大合影，林羽童和陈昱站得很近，不仔细看，以为他们手牵着手。
她把这张合照发到朋友圈，配上一句话“顺利收工！终于有人懂我了！”
发出去后几分钟，陈昱便点了赞。
而叶恒祯看到这张照片，心脏仿佛跳空了一阶，从万丈高楼滚下来，撞得遍体鳞伤。
赶忙给林羽童发消息：【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晚上都没回应，他睡得极不安稳。
直到转天早上9点才得到回复：【今晚8点。】
他又追问：【哪个机场？】
【虹桥】林羽童明显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机场外面，夜色正浓，飞机昂首起飞，在天空划出美妙的弧线。
陈昱帮林羽童拎着包：“你怎么走？”
“打车吧。”她拿出手机，准备呼叫专车。
“我车停在那里，稍你一程？”陈昱朝着停车场看去。
“好呀。”
还没等林羽童迈开腿，叶恒祯驾着阿尔法罗密欧，一个神龙甩尾横在她眼前。
他打开车门：“上车。”
陈昱不解：“这是？”
“我叫的，专车。”林羽童强掩尴尬，“哈哈没想到这么快。”
叶恒祯拍拍副驾位子：“快上车。”
林羽童弯下腰：“司机师傅，我可以取消吗？”
假装他是司机？还取消？想得美！
叶恒祯不由分说，把她拉进副驾。
林羽童降下车窗，脸上愧疚：“陈昱，对不起，没法取消，我得先回去了。”
“没事。”陈昱遗憾地摇摇头，把行李袋还给她。
道路颠簸，叶恒祯努力开得平稳。
连日奋战，都没睡几个囫囵觉，林羽童困得不行，没力气和叶恒祯争辩。
还在高架上堵着，她就眯着眼睛睡着了。
他一路开快，提前10分钟到家。
到家的时候，她还没醒。
叶恒祯见状，一个公主抱带她上楼。
体重意外地轻，也许是这一阵操劳让她消耗不少体力。
林羽童总觉得身体向下滑，便圈住叶恒祯脖子，攀着他上半身。
困意与梦境交织，她喝醉酒般讲话：“我想，我要有花束般的恋爱了。”
听见恋爱两字，叶恒祯手差点松掉，忐忑地问：“和谁？”
却听不到回答，林羽童已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