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刺眼的阳光轻扫而下,夏甜眯了眯眼,正要伸手遮挡的时候,头上忽地撑开了一把伞。太阳光被隔绝在外,她整个人被拢在阴影下。

    脑海中的思绪乱七八糟。

    从岑淇到夏盛鸥,再到她自残的那几年,最后又兜兜转转回到了裴言澈身上。

    而现在她的思绪依旧飘忽不定,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

    直到这阴影落下,她才缓缓回神,抬头向上看去。

    应如眼眸的脸与记忆中的脸融合在一起。

    她猛坐起身撞入他的怀中。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拥住。

    温暖的。

    坚实的。

    可靠的。

    是她溺死在无数个黑夜中突然闯入的的太阳。

    裴言澈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夏甜冷不丁的一把抱住,身形有些踉跄。

    夏甜已经在阳台晒了将近一小时的太阳了。刺眼的阳光晒久了,容易发昏。裴言澈这才走过来想帮她遮一下太阳。

    然而太阳是暖的,透过窗户的阳光洒在身上也是暖洋洋的,而夏甜身上却冰的吓人。

    怀里的人是那么单薄,身上是那么的冰凉。即使晒了一小时的太阳也没有将她身上的凉意融化。

    裴言澈抬起垂在身侧的手,在距离夏甜后背一寸的位置忽而停下。

    “裴言澈,你会一直在吗?”

    “你会一直在我身后吗。”

    阳台一片寂静,仿佛时间在此刻停滞,直到窗外的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才终于有了声音。

    “裴言澈,你为什么连撒谎都不愿意呢?”

    夏甜从裴言澈怀里退出,“我觉得善意的谎言比沉默不语要好得多。”

    裴言澈几不可闻得叹了口气,“我不想骗你。”

    “可我想让你骗我。”

    夏甜突然向前迈进一步,“裴言澈,你只需要编一个理由,哪怕这个理由很容易被戳穿,我都会相信的。”

    “不论关于什么,只要是你说的我一定相信。”

    她从春江转到北榆,不就是为了能再见裴言澈一面吗。

    本来她并不打算出现在裴言澈面前,悄悄地在他身边,每天都能见到他便好。但是当她拿到转校通知后,便不满足于悄悄地了。

    尤其当她来到三中,见到裴言澈的第一眼后,她想要的便更多了。

    再没遇见裴言澈之前,她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

    总感觉自己忘了许多事情,又或者是缺了点什么,心里特别空。

    就像那时自/残一样,不过是想借助那些疼痛来提醒自己,她还活着。

    直到她决定去爬山,并借此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是她遇见了裴言澈。

    在她最想结束生命的时候,是裴言澈拉住了她。

    所以,夏甜也确实把裴言澈当成了救命稻草。

    在后来的接触中,夏甜本能的想依赖他。只要有裴言澈在身边,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便会荡然无存。心也能落在实处,而不是空悬在无边的荒原上。

    但裴言澈总是那么不听话。

    故意疏远、躲着她。

    夏甜有时候真的特别想把他囚/禁起来。

    这样裴言澈就会一直在她身边,哪里也去不了。

    夏甜忽地笑了。

    原来她内心深处的想法与昨晚梦里夏盛鸥的做法一样。

    那么卑劣、那么无耻又那么...肮脏

    让人想要逃离。

    夏甜转过身,不再看裴言澈。

    “你走吧。”

    趁她现在还尚有一丝理智。

    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可察觉的蜷缩着。

    抬了半截的手终是无声的落下。

    现在还不是时候。

    裴言澈想。

    夏甜是那么好的一个人,绝不能因为他被耽误。

    在没有一个准确的治疗方案下,他不能任凭自己的想法想做什么做什么。

    夏甜不能被他困住,她应该像海鸥一样,随心所欲的在天空遨游。而不是因为他被困于方寸之间。

    “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话音落下后随之传来的便是门锁落下的声音。

    裴言澈回家了。

    夏甜松了口气。

    她松开紧握的双手,一滴血顺着垂下的手指滴落到了地面。

    一下、两下、三下......

    握地发白的手掌与鲜红的血丝交织,是那么触目惊心。

    而夏甜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更多的是疼痛带给她的快感。

    她身上有血、有肉,还能握紧手掌让指甲陷入肉里。

    这不正说明她还活着。

    她还有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夏甜抬起双手,看着触目惊心的血迹忽而笑了。

    裴言澈说的没错。

    比起死亡,活着才会让人有更大价值。

    昨晚梦里发生的事是那么真实,好像真真切切发生在她身上的一样。但她也确实不记得有没有这些事了。

    岑淇去世后,她一直都是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那几年活得很空虚,空虚到夏甜已经不觉得那是活着了。

    她有时候梦里也会梦到一些特别真实的事情,但是这些事情她又没有印象。那段时间常常分不清梦与现实。

    也是那段时间夏甜被检查出患有轻度抑郁。

    当时那位心理医生也很费解。

    分不清梦与现实。

    按照这个症状来看,怎么着也得是个重度抑郁外加精神分裂。

    他眉头紧锁的看着夏甜做的调查问卷,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到最后给出的治疗方案也就是按时吃药,继续观察,放松身心,别有压力。

    毕竟还是要根据患者的真实情况来治疗。

    那段时间夏盛鸥对她也确实无微不至的照顾。

    小到穿衣吃饭,大到少女心事。

    “我们家甜甜长得这么漂亮,不知道要便宜哪个臭小子了。”这是夏盛鸥那时说的话。

    夏甜只是笑着,如同她的名字一般甜甜的笑着。

    抬眼看去,可不就是一副父慈子孝。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不管有多忙,夏盛鸥都会亲自带着夏甜来复查。

    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夏甜只是患有轻度抑郁。

    后来在医生的建议下,夏盛鸥带着夏甜搬家了。

    搬出了那个他们生活将近十年的家。

    搬家以后,夏盛鸥开始变得忙碌,有时十天半月也见不到一面。

    夏甜去看心理医生这件事也就拜托给了他的秘书,胡玫。

    那时胡玫刚毕业,对领导安排的一切事情都尽心尽力对待。包括领导的私事,所以她每次带夏甜去看心理医生都会拿个小本子记录。

    把医生说的话全部记录下来,生怕遗漏掉重要信息。

    心理治疗本就是长期治疗,一直到夏甜初中毕业前她都在接受每周的治疗。

    治疗到了最后,她甚至摸清了那张试卷的各项答案。

    比如什么样的答案是轻度抑郁,什么样的答案是重度抑郁,又或者什么样的答案是夏盛鸥想看到的。

    随着夏甜的年纪越来越大,她渐渐学会了隐藏自己的病情。

    在她最后一次做心理试卷的时候,她拿到了各项指标全部正常,以及她的病情有所好转。简而言之就是,她现在是一个正常人。

    这个结果夏盛鸥很满意。

    医生也很满意。

    从事工作的第二年就能接手春江市领导女儿的病例,而且还给治好了。

    真是越想越激动。

    透过玻璃窗外能看到院长正站在那里跟夏盛鸥讲话。他紧紧压住内心的那份激动,莞尔一笑。

    那个位置也越来越近了。

    夏甜也很满意。

    她是对自己的答卷非常满意。

    在学校里她也会控分,自己想要多少分都可以拿到。而现在对于这种心理问卷她也可以做到完全掌控,想让它变成什么结果,它就是什么结果。

    这种掌控感,夏甜真是百用不厌。

    朦胧而沉重的音乐响起,夏甜拿过手机向右滑。

    “你好,是夏女士吗?”

    “我是。”

    “是这样的,您有一封来自温华市朝阳区华美街道的信件,但是信件上面并没有明确地址,您方便告诉我您的地址吗,我给您送去,还是说我放在邮箱这,您来拿。”

    夏甜告诉了快递小哥绿洲公馆的地址后便挂了电话。

    这是封回信。

    她来到北榆后便给外公外婆写了封信寄到温华。那时还没有找到明确要住的地方,因此地址也写的不详细。

    夏盛鸥不喜欢她与外公外婆联系,因此在岑淇去世后夏甜都没在跟外公外婆联系过。

    外公和外婆是南方人,江南水乡最是富庶,外公外婆家更甚。

    外公岑文礼年轻的时候是温华市最有钱的商人。

    岑家世代从商,从祖辈时便做起了医药生意。据说清朝时家里还出了个太医院的御医,专门给皇帝看病、把脉。

    也是在那位御医的庇佑下,岑家各旁支开启了从商之道。

    外公岑文礼这一脉在岑家只能算的上中等,毕竟是做生意,远不如其他几脉,那是有真本事在手上。

    外婆林墨是正儿八经的书香世家,从小饱读诗书,曾经是温华市一所大学的教授,桃李满天下。

    而他们俩唯一的孩子岑淇,却落得这么下场。

    老两口甚至没见到女儿最后一面。

    岑淇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生活过的顺风顺水,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可就是这么一个被家里捧着的小公主会喜欢上当时的夏盛鸥。

    他们俩是大学同学。

    岑淇是艺术院的,夏盛鸥是人文院。

    那时的夏盛鸥是学生会主席,经常会组织学校的各种活动。

    在一次校园艺术节上,岑淇作为参赛选手上台表演。

    夏盛鸥则是艺术节的总策划。

    他们俩第一次见面是夏盛鸥作为评审员来观看报名选手的演出。

    每年艺术节都会有很多人报名参加,为了不耽误时间,推出更优秀的节目来展示学校风采,学校都会安排初赛。

    初赛后是决赛,决赛胜出者才能代表各自学院参与艺术节演出。

    岑淇则是在决赛时遇见了夏盛鸥。

    也是那一场美妙且沉沦的钢琴演奏吸引了夏盛鸥的注意。

    从那以后,夏盛鸥总是会借以各种理由与岑淇接触。

    那时的夏盛鸥周正、端方,言谈举止无不透露着沉稳与从容。虽出身寒门,但从不缺乏自信。学业优秀,每年都会拿一等奖学金,是各科老师口中赞不绝口的学生。

    岑淇渐渐被他吸引,逐渐沉沦。

    大学毕业后不顾父母反对与夏盛鸥领证。

    岑文礼和林墨就这一个宝贝女儿,虽不情愿,但终归女儿喜欢。

    婚后,夏盛鸥对岑淇也是无微不至的照顾。小到穿衣吃饭,大到人生规划,都为岑淇安排的明明白白,后来老两口也慢慢接受了夏盛鸥。甚至在夏盛鸥考公上岸后下基层的三年里,找了很多人花了很多钱,只为让他在基层站稳脚跟,为后来的晋升站住脚跟。

    后来夏盛鸥一步步走到了办公室主任,也是在那一年夏甜出生了。

    再往后的几年里,夏盛鸥一步步走,一步步晋升,稳扎稳打。

    直到被调往春江市,成为了春江□□。

    那年蝉鸣盛夏,夏盛鸥携娇妻与爱女搬往春江。

    快递小哥来的很快,没多久夏甜就收拿到了那封回信。

    板纸信封,封页正中间有一个粗线红框。上面用笔力深厚的行书写着“平安喜乐。”

    夏甜撕开信封,拿出回信。

    发黄的信纸规规整整的折在一起,夏甜拿着信纸久久没有打开。

    来到春江前,夏甜是跟着外公外婆长大的。岑淇死后却再也没有联系过外公外婆,时隔十年,这还是夏甜第一次给他们写信。

    印象中的外公外婆还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外公外婆很喜欢看书,家里种着花花草草。外公有一间屋子,里面堆满了各种药材,她小时候特别喜欢去里面闻药材的味道。

    有的很香,有的很臭,还有的闻起来特别苦。

    夏甜记得有一种药材闻起来特别香甜,像奶油蛋糕一样。正巧那段时间蛀牙,岑淇不让她吃甜的东西,小蛋糕小糖果更是没门。她小时候有特别爱吃甜,那段时间禁甜禁的真是心里痒痒。

    刚好外公药材柜里有这么个神奇的药材。夏甜一时心痒,偷偷跑进药材屋,趁着四下没人直接塞到了嘴里。

    然而下一秒,药材在口腔里散发出了夏甜这辈子都没有吃过的苦味。

    就因为偷吃药材,夏甜的舌头整整苦了三天。

    三天里不管吃什么东西都是苦的。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乱碰那些中药材了。

    外婆则是写的一手好字,除去学校教授的身份,林墨还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书法家。夏甜小的时候经常会跟着外婆一起写毛笔字,虽然年纪小,但也能写得一手好字。

    每年过年时,夏甜都会跟着外婆一起写春联。外婆的学生也会来家里拜年,每次他们来都要顺走几幅春联。

    有次夏甜正踩着凳子写春联,几名学生则过来围观。

    从他们的视角看去,就是一个胳膊还不如毛笔长的小姑娘踩着凳子认认真真写毛笔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一滴泪从脸颊上滑落滴在信纸上,晕染开来。

    夏甜深吸一口气打开了信封,映入眼帘的就是外婆那行云流水的字迹。

    亲爱的囡囡:

    见字如面,展信舒颜。收到囡囡的来信外婆很开心,这么多年外公和外婆都很想你。心里有很多话,落在纸上却无从下笔。

    都说思念如潮水,可我觉得这话太重、太湿。外公和外婆对你的思念应当如同春日暖阳,轻轻暖暖覆在你身,为你挡去所有的凉。

    光是看了这封信的开头,夏甜就已经泣不成声了。

    岑淇的死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夏盛鸥还是在岑淇入馆那天才告诉的他们。

    这也间接导致了老两口没见到宝贝女儿最后一面。女儿身死他乡,留下唯一一个女儿孤零零在偌大的房子里,他们却无法照拂。

    他们恨夏盛鸥,却也拿他没办法。那时他们想把夏甜接到身边,也被夏盛鸥一口回绝。

    夏盛鸥如今再也不是那个出身贫寒处处逢迎的人了,他有权有势,一手遮天,想做的事不想做的事都只在他金口之下。

    夏甜擦去眼角的泪,继续往下看。

    这封信是外婆和外公一起写的。前面都是行书,到了后面就变成了外公喜欢写的小篆字体。

    外公外婆没有责备她这么多年不与他们联系,而是想她这么多年一定生活的特别不好。夏甜把自己放弃保送名额并转学到北榆来的事也告诉了他们,他们只是说没关系,囡囡这么厉害,不管在哪个学校都会大放异彩。

    对于夏甜来北榆这件事,也只是希望在一个新的环境下她能够快速适应,每天都要开心。如果有时间了就回来看看他们。

    她想,是要回去的。

    从春江来到北榆的那天她就想回温华,可是她怕。

    她怕外公外婆怪她,怪她这么多年都不曾回去。

    所以才只给他们写了封信。

    而现在外公外婆非但没有怪她,反而怪起了他们自己,怪他们没有能力把夏甜接回身边,让她受了那么多委屈。

    夏甜重新将信折起来收好,打开手机订了一张飞往温华市的机票。

    只不过从北榆到温华路途要远一点,近几天没有直达航班,中途需要转站,这样算下来的话太耽误时间。

    于是夏甜订了三天后的航班,从北榆直达温华。

    脱离了夏盛鸥的掌控与监视,她现在终于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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