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榆多雾，清晨时整座城市就已弥漫起了氤氲的雨雾。窗外狂风大作，树影摇摇欲坠，枝桠在窗户上投下狰狞的抓痕。

    亏得是三中豪气，教室玻璃结实且耐造。防风防震还能隔绝噪音。

    此时除了学生在试卷上写字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别的了。

    当然除了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以及监考员那颇有些在地板上打节拍的脚步声。

    夏甜写下最后一题的答案时，时钟刚刚好停在了十点半的位置。

    校园喇叭适时发出声响，“距离本场考试还有三十分钟，请考生们注意把握阅卷时间。”

    机器女声带着丝丝的电流播报了三遍才停止。

    监考员深吸口气后缓缓吐出，好像马上要完成个大任务般，沉寂了120分钟的唇角终于缓缓扬起。

    这鬼监考员真不是人干的活。

    他在心里暗暗腹诽。

    随后又不禁感慨，怪不得在他学生时代的时候监考老师都是板着脸的，而且还喜欢溜溜达达，这看看那看看，就是不坐在椅子上。

    监考员手腕上突然传出滴的一声震动。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

    得，今天的站立目标完成四分之一了。

    随后又想到他接下来还有三场考试要监考。

    刚刚扬起的唇角又低沉下去了。

    他娘的，真是当了老师也免不了考试的痛苦。

    夏甜写完试卷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这才收拾好东西，举起右手向监考员示意。

    她提前交卷交习惯了，每次只会检查一遍，没有剩余题目就会直接上交。

    写过的答案几乎不会更改，就算是遇到拿不准的题目她也不会再去做一遍。

    她觉得没必要。

    万一再做一遍还是错的呢，那还不是浪费时间。

    再说如果这次错了下次再改正就是了。

    既然她当时能算出结果，并且把结果写在试卷上，那就说明那时候她是对这个答案满意的。

    她从不怀疑自己，也从不质疑自己。

    监考员是三中新来的教师，也没比这群孩子大多少岁，还正是眼神里带着清澈，说话端着温良的普通话，面上藏不住事的时候。

    打从刚进教室他就注意到这叫夏甜的女生了。

    原因当然也简单。

    长得好看。

    但他到底是为人师表的，除了多看两眼，别的想法确实也没有。

    他心中规规整整的罗列着教师职业守德。

    他慢步走过去，一派老成稳重的点了点头，随后将草稿纸铺在夏甜的试卷上，防止不怀好意的学生窃取答案。

    不过在他老奸巨猾的监视下，这种窃取答案的眼神绝对不会成功。

    夏甜交了试卷便从教室里出来了。

    也不知道裴言澈写没写完。

    这想法刚一冒出来，夏甜就自嘲的笑了笑。

    说不定裴少爷现在早都已经坐在便利店里等她了。

    考试前夏甜还问裴言澈大概多久能写完试卷。

    “裴同学，我一般都会提前交卷，肯定不会窝在座位检查的。”夏甜挑着眉说，“到时候我在便利店等你。”

    三中这次举行的考试完全是按照高考时间置顶的。唯一变化的就是数学和语文的顺序，校领导美名其曰：早晨清醒，适合考数学。

    校领导约么是没看天气预报，北榆今天的早晨可真不清醒。

    雾霭沉沉，真是让人沉睡不醒。

    联考三天。

    第一天上午数学，下午语文。

    第二天只有下午的一场英语。

    第三天则是选修科目。

    政治、历史、地理、生物、物理和化学各种乱七八糟的双排组合。

    夏甜之前只去过三中的超市，便利店倒是第一次来。

    远远的夏甜便看到裴言澈坐在靠窗的高脚椅上，原木色长桌放了两杯正冒着热气的咖啡。

    人未置，全自动感应玻璃门便打开了。夏甜抬步踏进便利店，里面充斥着酸甜气味，应当是关东煮的味道。

    裴言澈偏头看了过来，随手把燕麦咖啡递给夏甜，“考的怎么样？”

    夏甜接过抿了一口，“挺好的。”

    夏甜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早晨起床的时候也没拉开窗帘看看外面的天气。里面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袖，外面套着校服外套。

    在屋里的时候还好，这会刚一出来还确实有点凉。

    好在这一杯燕麦咖啡还是热的，帮她褪去了半分凉意。

    夏甜坐在高脚椅上，又喝了一口，“裴同学，过几天我要去趟温华。”随后又补充一句，“我外公外婆家。”

    夏甜妈妈是江南人，裴言澈以前听她提起过。

    他点了点头，“订好票了吗？”

    “订好了，原本打算上个月就去的。这不有场考试吗，我就推到了现在。”

    其实这场考试也算不上大考。

    既不算期中也不算月考。

    是三中和隔壁一中举办的联考。

    夏甜不懂这场联考有什么意义。

    三中的少爷小姐们不都是不参加高考吗，上哪考得过一中那些卷王。

    她这么想也这么问了，“裴同学，你说三中校领导是不是脑子被糊住了，三中怎么考得过一中。”

    裴言澈笑了笑，“整体的话确实比不过一中，个体可就不一定了。”

    “嗯？说说看。”

    夏甜倒是想知道为什么个体不一定，以她这段时间的观察，三中好像也只有裴言澈这个少爷成绩还不错，没有指望着出国混学历。

    当然了，也有不少人成绩很好但依然会选择出国。

    就比如她们班的黄琪。

    一个其貌不扬的男生。他成绩也不错，也是常年前三的名次，国内各种竞赛也都拿了不少奖项。不过这种人出国能选择的学校也很多，甚至还都是排名靠前的大学。

    “三中虽然是私立学校，但每年都会招收一部分培育生。”裴言澈顿了顿，想到了一个人，“比如，章毓秀。”

    这个人夏甜有印象。

    之前在食堂帮她说话的那个女生。

    “培育生就是那些成绩很好，但是家里条件有限，但没法承担高昂学费的家庭。虽说公立学校花不了多少钱，但是每年的奖学金终究有限。三中会给这个培育生免除三年学费，不过前提得是每次大型考试都要在全市排名前十。”

    “所谓的大型考试也就是每年的期中期末，以及三中和一中乃至于其他学校举办的联考。平常的小测验以及月考不算。”

    “那如果没有排进前十呢？”

    裴言澈继续道，“掉出前十的话就要支付给学校一年的学费。”

    好吧。

    果然是资本家。

    邪恶资本家的孩子裴言澈继续温声道，“如果连续三次掉出前十就要支付三年的学费。”

    夏甜：“......”

    怎么感觉像是一个大阴谋。

    目的在于向这些原本家庭条件就不好的学生敛财呢。

    像是知道夏甜在想什么，裴言澈笑了一声，“但是他们每年的奖学金都是很丰厚的。倒也不是三中想敛财。有压力才有动力，没有人愿意做赔本的买卖。”

    就在裴言澈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便利店窗外。

    是章毓秀。

    章毓秀也同样看到了坐在便利店窗前的夏甜和裴言澈。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冲裴言澈点了点头，随后走进便利店旁边的书店。

    裴言澈问道，“你订了哪天的机票？”

    夏甜：“下周五。”

    原本打算考完试就走的，但是去温华的机票确实不好买，这段时间的都已经卖空了，只能再往后推一推。

    “文化联考结束后，还有一场联体赛。”

    夏甜一脸狐疑地看着裴言澈，“连体赛是个什么东西？”

    “嗯......体育联赛。”裴言澈默默地补充。

    夏甜点了点头，“你要参加吗？”

    “我要主持。”

    像是知道裴言澈心里在想什么，夏甜顾又装作不知道，“就你一个吗？”

    “五场比赛，一场比赛两个主持。”

    那也就是说会有十个主持。

    夏甜眯起凤眼，“裴同学，你想干什么就说出来。”她微微倾身，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青柠香气。“说不定你想做的也是我想做的。”

    是裴言澈贯长用的沐浴露的味道。她自己的各种洗漱用品早以在那场无名火灾中香消玉殒了，新野给她带出来的也只有她的随身物品。

    住进绿洲公馆后夏甜也一直没来及买新的，正巧裴言澈那间卧室里有这些，夏甜便顺手拿着用了。

    意外的发现这就是裴言澈身上的味道。虽然跟他本人身上的有一些出入，但每个人身上的气味总是不同，即使用了同一款沐浴露也会有些差别。

    夏甜是个经常做噩梦的人，每次都会在半夜惊醒，后面再也没有睡意。虽然眼睛是闭上的但脑子很清楚，常常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不过这段时间夏甜做噩梦的时候，都会有一股青柠香悠然入梦，环绕在她周围。

    每次闻到青柠香后夏甜总是能调整好自己的思绪，梦中光怪陆离的可怖景象一扫而空，渐渐的重新进入睡眠，之后一夜无梦。

    裴言澈当然也能闻到夏甜身上的香味，那是与他同出一源的香气。

    不过夏甜身上的更柔和也更甜一点。

    他低声笑道，“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夏甜往后一仰身，随即捏住裴言澈的下巴，直视他的眼睛，气若游丝，“你想让我跟你一起主持联体赛。”

    裴言澈静静地看着她，“那你愿意吗？”

    夏甜勾起唇角，“裴同学，你在邀请我吗？”

    “你可以当作是我在求你。”裴言澈直截了当地回道，声音很轻 ，尾音却微微上扬，带起一丝缠绵的意味。看似如羽毛般随意，却不痛不痒地萦绕在夏甜耳边。

    夏甜打了一个冷颤。

    她忽然有种错觉，裴言澈这人......该不会是一只狐狸精吧。

    这真是让人拒绝不了。

    但夏甜不想这么顺了裴言澈的意，她模仿着裴言澈那带着若有若无缠绵意味地声音，欲拒还迎道：“裴同学，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她故意把求字掐的重了点。

    裴言澈眸光敛动，眼底的笑意更深了点。

    “甜甜，求求你。”他尾音音调扬着，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姿态，柔和又有厚度，像藤蔓一样缠在耳边，撩拨得人耳尖发麻。

    夏甜当场就同意了。

    这真是拒绝不了。

    万万也不能拒绝。

    夏甜一边恼恨自己没骨气，一边暗暗腹诽裴言澈从哪学来的这不三不四勾人的声调。

    真是让人拼尽全力无法抵抗。

    他们在便利店窗前的每一个动作，都被从书店走出来的章毓秀看得一清二楚。

    章毓秀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眨了下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雾气太大，眼睛老是模糊。

    “羡慕了？”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章毓秀回头就看到杨琳雪站在自己身后。

    自从苏筱倩从三中退学后她身边再没有一个朋友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

    杨琳雪也再不像之前那样一呼百应，身边围着一群女生唧唧呱呱的捧她。

    不知是不是章毓秀的错觉，她觉得杨琳雪身上没了精气神，她的身姿再不如从前那样挺直。

    脸色也不在红润，反倒有点病厌的黄气。

    她不清楚三中各家子弟之间有何利益交缠，但她明白那些交缠如同盘踞地底的树根，错综复杂。

    这种事情跟培育生没关系，跟她也同样没关系。

    她来到三中只是为了三中高昂的奖学金以及免除的学杂费。

    其他的一切她并不奢求。

    见她没有回答，杨琳雪朝走近两步，对着前面抬了抬下巴。“不进去跟裴言澈说两句吗？”

    章毓秀皱眉，不懂杨琳雪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好说的？”

    杨琳雪忽地笑了，“章毓秀。”

    “你说，我比夏甜差哪了？”

    章毓秀叹了口气，她大概知道那天过后杨琳雪家里发生的事情。没有不漏风的墙，更何况在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的三中。

    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回答这句话。

    跟她一起贬低夏甜吗？

    夏甜有什么地方是能贬低的呢？

    她也不会去贬低任何人。

    又或是跟杨琳雪一样感慨，自己哪里不如夏甜。

    她也同样做不到。

    她不认为自己哪里不如别人。

    于是，心里所有思绪化作叹息，融入沉沉雾霭之中。

    继而淡淡地说，“裴言澈喜欢。”

    “呵。”杨琳雪冷笑道。

    “章毓秀，你说像裴言澈这样的人想要什么得不到，为什么他每天还是那么不开心呢？”

    章毓秀没看出裴言澈有什么不开心。

    她只看到了杨琳雪身上带着戾气。

    她不想搭理杨琳雪了，于是向旁边错开一步，“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杨琳雪突然拉住章毓秀的手腕。

    章毓秀刚皱起眉头，就听见杨琳雪在旁边低声说，“你知道为什么三中每年都会花这么多钱供着培育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