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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夜行·将军府(三)

    暮色渐沉,临行的一行人找了处客家歇脚。

    馆内只零星几人对着面喝闷酒,凌序去找管事的要了几间过夜的房,凌道一行人连同老天师在桌旁坐下,一边吆喝了酒与菜来,齐刷刷摆了满桌。凌道从袖中取了酿的陈酒。

    老天师却放下木箸,朝凌道抬了下巴。

    凌道点头,取了酒杯分别盛满,端给那几人,说:“兄弟,不妨一起来聚——同是江湖中人,不如将诸君的烦事一同道来?”那几人迟疑着,眉头微蹙,双手持了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与他们同坐了一桌。

    他们闹哄哄得互敬着酒,凌序几人不胜酒力,醉烂如泥地倒头便睡,那几个陌生的客人兴致很好地小口饮着酒,凌道也有些微醉,笑嘻嘻地扒着酒坛口喝酒。

    “都怪我那臭师傅——”他猛地一拍桌子,脑袋沉得埋在臂弯里,含糊地说,“唔——死老头子不让我喝酒……但我和你们说啊——我房里的木地板下……藏了好几坛子烈酒,上品的……你们…不要和他说……有机会,一起喝——”

    他嘟囔了几句便埋头睡去。几位客人笑出声来,老天师抚额叹息:“这孩……”

    “老人家,如何称呼——”其中一个青衫的人恭恭敬敬问道。

    “哈哈,一不入流的散仙,好运气才收了几个便宜徒弟……”老天师笑道,你们此行是为——”

    那几人面面相觑,终于,那青衫人长叹一口气:“也罢,都是共酒的人了……我们也是散修的道士,去寻......异瞳少年的。”

    老天师心中了然,面上却十分惊讶道:“你们去寻他——那为何不不着啊?”

    “他们都参与了。”另外一个白衣人闷闷插了一句,面色阴阴的。

    老天师有些意外地挑了眉,掩饰地喝了口酒。

    “法元寺、逍遥观、离火教、奉天司、徽元宫……甚至是五大宫祠……”白衣人长叹道,“这里,在经历一起巨大的血洗——而他们只是为了一名异瞳的少年,甚至是,只为了那双眼——但是,扪心瞬间,谁又抵得住这诱惑?那可是窥探阴阳,预知生死啊......”

    “那…他们往哪去了……”老天师淡淡问道。

    “大概往临野那地去了,只是……”那白衣人话音未落,旁边便有人倏地站起身,刀剑在手,直指着老天师说:“你一你,一定是参商——无学卦……你怎么会在这?!”

    白衣人一颤,几人忙忙退后,祭出刀剑。

    “认出我来了——呵呵,我还以为人记住的,都只是那一记无字卦呢,”老天师瞥了那人一眼,拖长了声调,“不过没事——”

    “无字卦己种,你们,修短随化吧——”

    老天师用了自己先前读的文里的一句话,转身而去,一边不忘拎了他那些个醉如烂泥的徒弟和至友们。

    临野……那里也许是,一切的终点......

    .

    白炽灯颤微微地晃着,光影交杂,汇成一条线自房顶劈下。地板上暗灰叠起,灰雾蒙的光带一束,打在惨白的面孔上,碎发下一只眼的瞳仁愈发黑黝,呆讷得失了生气。

    林医生手机翻上盖,一把推开铁门,捡了塑料椅坐在床房。

    “以峤,你听我说,“他的语气听得尽是疲惫,但仍放轻了声亲切地说,“我们真的需要知道,你最近究竟发生什么了。”

    静默的少年恹恹地抬眼,冷淡地望着他。

    “你杀人了,知道吗——刀尖正中心脏,大出血,当场死亡,”他放缓了语气,“我觉得有必要,你要知道一点,因为——我们一致认为,你情绪失腔时的那一刀,是明确地朝向心脏处的,这刀子——”

    这小刀,是沈以峤为了杀死那和服男子去厨间偷的。那时正好男子外出,留了群武士去看他,他趁着自己洗手的间隙,顺了小刀藏在袖里,后来便藏在枕头下。

    “你早谋划好了——这正是厨房里丢失的那一把。”林医生说,“我们都以为你恢复好了,放了你出来活动……你就去偷了这刀要去谋杀一个平日里待你最亲的人?”

    不是的,不是的——这柄小刀,明明是为了去杀那和服男子的……他确信的,他精心谋划过的……

    “老陈他——在这里呆了四十多年了,以峤——”林医生加重了语气,“他平日里待你最好,他可是从你进来的那一天起就一直照顾着你,你难道忘了——”

    沈以峤记起来了:他印象深刻的是,这老爷子脸上一贯和善的笑容。他知道刚来这里大家私下里对他的看法——“疯子”“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天定丧尽”,他从不清楚父母的死与自己是何关系,就连如何到的这里,他都是茫然无知的。

    瘦小的少年蜷缩在房间的一隅,他的视线从来只敢小心地望着地面,灯打下地板一片阴翳,人影攒动中,脚步声渐近,他仿佛看见赢弱的自己颤巍地缩在人群的高大阴影中,后背贴着冰冷的石壁,手攥紧凸起的石块。

    他麻木地伸手去驱,去挥散脑里那股疼痛的回忆——狭窄的眼帘里撞进愈发走近的身影。少年无意识地一颤,下一秒,便有双粗糙的大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挽住,耳边,是那股苍老而温和的嗓音:“孩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抬头,一愣神——兴许是见惯了石洞里众人疏离不屑的神情,与这里来往畏惧厌恶的姿态,突然见看一张对他报以真心微笑的苍老面孔时,他只是呆呆发着愣,仍由老人将自己抱起,放在床上。

    少年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老人的脸,有些迷惑地问:“您……是在笑吗?”

    老人莞尔,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认为呢。”

    “我的父母也曾对我那般笑过,但他们都死了——”少年讷讷地说道,“其它人没有,所以他们还活着。”

    老人轻轻搂住他:“没关系,人都是会死的,我也是。所以——怎么不多笑笑呢。”

    少年露了牙歪嘴一笑,他知道,这笑一定非常丑陋,非常勉强,他感觉自己面部肌肉微微绷着,有些僵硬地发酸。

    “你这里——”老人指了指他的牙齿,“是两颗小小的虎牙呢。”

    少年羞扭地伸出手,忽然捂住了嘴。

    .

    他死了——自己用小刀直捅了他的心脏……早谋划好了——

    “我没杀他!——不……”沈以峤忽地声调扬高,疯了似地猛拍床铺,“我没想去杀他!你……你们骗人!我从没有谋划着去杀他——”

    他忽然心中通亮,冷笑着说道:“没错!就是你们——你们杀的……让我觉得是我自己杀的——”

    “你在骗自己,”林医生忽然有些悲楚地望着他,“以峤,你究竟在哪里。”

    在哪里……沈以峤全身一颤——

    对,我要去摆脱那团黑漆漆的“肉虫”,离开那里……彻底离开那个阴郁的和服男子,和那瞎了眼断了舌的女鬼……不对……那是假的,对,从来不存在……那只是一个梦……他要杀的,是梦中的人——对,那男子离开了……他有机会去离开那里……不对,他要杀了他。他会用小刀割断他的喉管,看着那道极深的口子一点点渗出殷红的血来,喉间闷过哼声,四肢挣扎着却渐渐脱了力,虚弱地倒在地上……

    他心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

    杀不死他……他的背后,会生出几条滑腻的蠕动着的黑色触手……那日,他的小刀没有砍在男子身上,只是砍下了一小截触手,自己差点惨死……不,不对.他并没有选择出手,他印象里没有拿出这把小刀……对,它一直放在枕头下,那个世界的枕头下……它为什么会出现在病房的枕头下——他没有去偷,甚至在他的记忆里,他都没有踏出过病房一步……

    “我没有。”沈以峤只觉脑颅腔内冷血直灌,进而语气也淡了几分,脸上冷冷的瞧不清神情,“你走吧。”

    林医生从镜片里看着他,说:“以峤,意念的具象化从来不是一个悖论——我会共诉你,就我个人立场看,他会高兴的。”

    眼前温雅的青年人俯下身,轻拍了他的肩,随即在他模糊的视野里,白色的身影一点点消散在铁门的背后。

    “谁会高兴……”沈以峤喃喃自语,忽然手心一阵刺痛。

    他摊开手心——原来他的手指一直在紧攥着一把小刀,刀柄处细雕了百鬼诡滴之景,刀口处一道顿挫的划痕约莫一指长,他认出了它。

    前几日暗杀男子未遠的小刀,如今正握在他的手里。

    .

    “Gomyk autjs .(离开这里。)”

    沈以峤猛然一惊,抬头。眼前正是盲了眼断了舌的姑娘,四周摆设与那府内的无异——毫无疑问,他又回到了他所执意认为的梦中世界——却又真实得就像是现实。

    “Ria ?(为什么?)”沈以峤脑中想了半天,才将师傅先前教的鬼话捡了七七八八回来,强行拼满几个字眼出来。

    “Ocame ce donehck !(有危险!)”卉子忽然扑上去拉住他的袖边,强拉了他要出门,只是手去推门时抓了个虚空,胡乱在空气中抓了一阵,木门却纹丝不动。

    沈以峤拉住她,缓慢问道:“ Ria obme poc birn guta ?(为什么你能碰到我?)”

    墮入阴司的魂若强行因执念留在人间,只以虚化的形式存在,也是常人所谈及的“鬼”,理应是触不到生人的阳体的,而活着人也理应如此。沈以峤想着先前取了木篦与她挽发的事,又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他又瞧见那股触手蠕动着爬上房梁,收缩着似是落下一股黏稠的颜料,分泌着难辨的一溜条黑物,不禁一阵恶心,几乎想一脚踏飞这一团恶心玩意儿。

    这时,木门被轻轻,敲响,薄纸糊的窗棂赫然映着个矮小玲珑的身影——府内平时照顾他的女仆端了饭菜,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口。

    女仆……她或许知道些什么……

    沈以峤没有犹豫,径直拉开木门——

    女仆抬头,木门拉开的那一刻,忽然瞅见一张年轻俊俏的面孔浮现,虽是右眼乃至右半边脸庞处都缠了厚的绷带,额前的碎发比刚来的那时长了不少,几乎是盖了裸着的左眼,剔除的顶发长齐了,狼尾似微卷的长发垂过肩头,脑后还颇不经意地扎了小辫。这孱弱的少年穿了件深蓝的羽织衣,下面扎了浅灰的武士裤,整个人有些苍白并着易碎;面孔有些不健康得惨白。

    “我……少主吩咐的,照顾好——”女仆脸微红,扭捏地低下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字眼去称呼眼前这位与三年前大相径庭的歌舞伎名角,“您的起居。”

    “请进。“沈以峤点头应答,一边又邀了她一同共进膳食。

    唤作“青叶“的女仆脸颊泛起一阵酸红,悄声跽坐在座上,摆了一桌的佳肴,闷坑着头不说话。

    “这么问不唐突的话——看着姑娘的神情,以前是见过我?——”沈以峤无意间撞见过数次青叶偷摸着去看他的目光,心中生疑,略微组织了语言去问道。

    青叶猛然一哆嗦,想起少主领下的禁令——若是敢与他说出任何有关身份的事——她还记得上一位姑娘无意间喊了他的姓名,就几乎被鞭死,赶出府后没几日便在街头饿死,尸体被拖去了乱坟草草葬了。

    她默然不作声,沈以峤心里也了然,也不去追问,只是认真地小口喝酒。

    小臂,手腕.脖颈,甚至是衣衫微敞露出的胸口……青叶手一颤——一道道狰狞的鞭痕爬满疹白的皮肤,错踪交叠,有些连带皮肉一同扯下,伤好了便又是一块红疤。她心一痛,抬眼望向饮酒的少年。

    他整个人无疑是多了许多颓丧气的,凝成了一座不见生气的雕像。相较三年前一窥《鸣神》云中绝间姬的倾城姿色,抹去浓妆、被强掳来将军府关了三年的他,只见一股闷闷的病气在萦绕,甚至眼底都是毫无波澜的一滩死水,直将全部的神情用绷带一圈周缠了去。

    在行膳结束收拾碗盘的片刻,青叶咬着下嘴唇,佯作不经意地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我仍记得你。”

    沈以峤一怔,眼里露出了少许惊愕。

    他们,曾经相见过?

    .

    沈以峤敞开房门,坐在石阶上黯然神思。

    他想起先前初来这里时男子所提到的“歌舞伎”——也许,自己的身份就与这有关?

    一只脏兮兮的小手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他望去,卉子正倚了他的肩头坐下,修白的面孔直对着他。下唇掀开微张,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Deo gut cirkle pocm ?(我认识你吗?)”沈以峤问她。

    “fie .(不。)”卉于艰难地发出一个音,似是喉头微微一哽。

    “Ria poc la guta oi ciomyk autjs ?(为什么你让我离开这里?)”

    他也只是碰着运气一问——卉子应当是不能说出这其中真相的,那男子应是下了某种禁制,或是诅咒,让本该超脱于世间的鬼神也畏人言。

    “Homacy ce os joc rance poc yok rey .(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卉子轻轻蹭蹭他的手,眼里又在滴血,汩汩在手心积起一滩,“Poc yok ciomyk . Poc dunk guta , cs qut mas berse .(离开这里。你救过我,我会帮你。)”

    沈以峤隔空拈了一道术阵覆手为她疗着眼伤。被捡去当便宜徒弟那些年,他也零零散散好歹学了些道术,虽只是些不入门的小伎俩,但考虑到他这幅似乎本就千疮百孔的躯壳,能学会这些个小术法也是意外的了。

    卉子乖乖地坐着,忽然伸手去触了他被绷带缠满的右眼。

    沈以峤一愣,右眼的眼球敏感地一缩。

    “Molinate .(不疼。)”卉子喃喃低语,她的脸分明是而朝着远处的雪山,是肃穆庄严的神情。

    花笺风铃作响,白雪覆皑,石阶上早教人扫去了积雪,泥土的清新味早晕在空气里。飞檐流形,沈从峤顺着目光望去,雪山上的高歌,早结了一条烛火通明的条带低挽。

    .

    他需要知道自己是谁。沈以峤跨步进寝房。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线索的地方。

    房里是普通的形制,一道屏风阻隔了里外房,外房一方桌见,摆了他寻常爱吃的果子,靠窗倚着一方大的五斗橱,拉出抽屉,也只翻见几枚类似香囊、手帕的小玩意。里房是他平日就寝的地方,他仔仔细细将房间里外的暗格都摸了个遍.地板的维也几近掀开翻来了一道——

    前方忽然传来簇簇的拖拽声响,沈以峤抬头,望见那一滩蠕行的“肉虫”正停在离自己不远的地上。

    他清楚地看到,肉虫表面涂起豆大的水泡,胀破后成了一层黝黑的黏液,顺着他的小臂渐渐上爬......

    眼前迷雾层染,脚踩在血红的液体中,寒气自上侵袭入手脚,胸口忽然沉闷闷得生疼。空间里无尽延伸,血水中生出,一段段向上蠕动的黑色触手,镶接着困空间于囚笼。

    沈以峤有些发颤,跟跄着摔在血水中。

    表面忽地翻起气泡,咕嘟发着水声,一道道细长的黑线瞬间缠紧他的脚腕,滑腻的蛇皮般,表面蹭过硌人的疙瘩——他敏感地一缩,手脚却齐齐破缚住,头破迫仰着,眯眼望着上方。

    触手蠕成一团,结成一个巨大的黑色肉块,下端垂着许多细长的长手与长腿,滴落淌下血色的液体,正流,倒流,斜流。

    他有些喘不过气,覆着的右眼忽然一阵刺痛,他一把捂住右眼,跪倒在水中。待疼痛减轻,他再一次抬头,望向头顶未知的事物。

    沈以峤发现了一点不对劲——自己的右眼似乎能透过绷带看清景象。他闭上左眼,手覆上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却忽然大变——

    半空中滴下的液体瞬间静止,连缀成数道红线横果空间,难以忍耐的寂静后,那巨大的黑色肉块忽然一动,缓慢地裂开一道自得浑浊的裂缝,狰狞地爬过一缕缕纵横的血丝;裂缝越来越大......

    一只巨大的眼睛缓缓睁开,瞳孔竖成一条直线,万千触手蠕动地簇拥着它,一齐投向血水中缚着的渺小少年,跪倒的姿势,俯瞰着众生。

    三目相对的那一刻,沈以峤暮然呼吸一凝,全身被冻住的血瞬间流经手脚,一阵不可名状的恐惧感瞬间袭卷僵硬的大脑……

    不可直视,无法形容……无能,无力……

    仿佛脑中最后一根维持理智的弦禁不住断裂,沈以峤的手一松,眼睛的长手长腿瞬间将他缚住,带到半空中,直直面对着囚笼的顶部。

    脑里像是胀满了黏稠的液体般越来越沉,他似乎离真相的一端愈来愈近……

    .

    迎面便是一大滩黏稠的泥巴块砸来,孩子没躲过,“啪”地糊了满脸。

    “哈哈!我就说能投中吧!”一个孩子从树桩后跳出——同阶段的年龄,却硬是比糊了满脸泥的孩子高出一个头来。一群平日里常一起玩的小孩们凑上去,指画了半晌,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干什么……”瘦小的孩子身子缩了缩,脸上被烂泥糊得难忍,可他仍旧礼貌地开口去问。

    ——

    荒野里的早壁夕阳将随,枯树结就的破屋坍塌在土丘的顶端,手腕处划开深切的口子,一滴凝在落日未落的结点,结成的茅草翘了半边堆成土陇,房染上悬了白布拾掇,草积烂席胡乱裹了噬尽的残尸。

    天阴阴沉下半边暮色,瘦小的身彩手扑火苗一掀,笑声破成了噪,尖成了刃。

    邻村的社火烧亮了半边迷雾的天,他喉咙里嗤嗤笑着,一路跌跌撞撞闯进灯火通明的城市……

    “疯子!疯子!”唾沫几乎碎在脸上,私语窃窃涌动,“离它远点!快走!”

    ——

    “孩啊,”一道沉重的苍老声音锵然落地,“你去看……”

    尖刀剩下万段的碎肉零零散散躺在血泊中,它们忽然蠕动起来,黏至一团,碾过血水,白色线状物细细缠了粉红内道,白晃晃的生肉一道掀开腐青的皮层,交叠着拱成人形。残缺的肢体,破损的眼球,乳白一股脑花蜷缩倒挂肠壁。掺了成片的甲状物,蚀黄的肠液似乎在缓缓滴下。

    它挪行着,挤缩着肠胃蠕动的黏稠声响,斥入腔内的便是一股难忍的恶臭味——

    他看着它;它色无形之中看着他,无数只破碎的眼睛一齐凝视着他。

    不可直视……

    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声直挺挺捅了虚掩着的天;天畏然一颤,陡然睁开眼,天边蜷缩着血色,瞬间爬满浑浊的眼白,直伸进黝是的瞳孔里——直视着渺小的他如蝼蚁一般,无意窥见真相的一角而彻底失控疯狂。

    “哈哈哈哈哈哈!”他手舞足蹈着,嗓子眼里“咯咯”发颤着笑,几近痴愚,“天上的——是真的!假的!哈哈哈!谁人看我无形——尘幻无极!嘻嘻嘻嘻……殷便为俎!”

    “哈哈哈!假的!”他跌跌撞撞摔在地上,四肢并爬,“想骗我……哼!哈哈!饮血为誓!逃不掉的!……人在,嘿!假的哈哈哈!我看见了——嘿嘿是人!是鬼——修的什么仙道?!吃人,吃人……嘻嘻……”

    “池江先生!池江先生!……”

    祭仙道,饮吾血。尖利的大笑声戛然而止——他抬起手腕,狠狠一口咬在淡青色的血管上——

    “芳岛小姐!快去请大夫来!哎呀……请你们快取了链子来!”

    “不!你们想困住我——”他双目充血,神情狰狞;手心开始升起鲜血凝成的卦阵,一道道凌空潦草几笔,撇捺横竖笔锋韧劲,笔脊销瘦错起,惨红的血顿挫,缓缓爬在半凝固的空气里,所及之处皆化为齑粉。

    “呵呵,”老师傅踩着血泊从深处幽幽笑了声,枯木般的褶皱挤在喘血的间隙,嗓子里斧刀齐挫,“孩啊……你早就看不清了……眼啊,用不上了——”

    黑影高高坠下,尖刀直捅进绷带里,眼球瞬间眦裂……枯藤般的手挥向血流如注的右眼。

    手一停——

    他忽然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反手将插在眼上的利刃拔出,鲜血在眼前四溅进开,他呕出一口血沫,身形半跪着,又忽然抬起头,嗤嗤低声不经意地笑着。

    “老东西,你以为奈何得了我?......”

    话音未落,游离在空气中的血卦瞬间铺天盖地,将那张枯槁的老脸噬尽,彻耳一声凄厉的尖叫,老皮化作黑烬消散,皮肉撕开腐黑的青骨倒插在血泊之上,殆尽荒野中的最后一点残影——

    “哈哈哈哈哈哈!死了!死了......”

    他几乎倒在血泊里,去舔方才迸出的新血。他杀了这老东西,没错,他死了,死了……没错,死在他的手里……对,去挖了他的眼,掏了他的心、他的肺来吃!——阴沟里的蛆虫,下三滥……

    “嘻嘻嘻嘻嘻!早该死的!死——死......全部都会死!嘻嘻!”

    他仰头注视着那只巨大的眼睛——

    囚笼的顶端,长腿交织着缚住他,万段的碎尸躺在血水中,忽然蠕动着生出漆黑的绒毛,顺着爬在沈以峤身上,碾过耳道,伸进嘴中,随后一头扎入血管——

    “不——唔......放开我——”喉间仿佛有绒毛在轻轻地挑逗,下一秒,喝了鲜血的碎肉块瞬间胀开,直直挤满他的嘴中,又从中伸出了许多细长的黑色触手,尾部颤动着,自嘴中,慢慢爬满了整张脸,眼眶周边绕了一周,随即探起糯软的尖梢,伸入了眼里……眼眶一阵绞杀似的剧痛……触手卷托着的是鲜血淋漓的眼球…

    沈以峤疯了似地在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

    “以峤!以峤!你醒醒——你,你们!把人都叫来!”

    “池江先生!池江先生!——大夫呢?!快!——这里!”

    “束缚带呢?!快——镇静剂!加大剂量!”

    “按住他——别让他动!对,就这样——不行,没用。快把他叫醒!”

    “以峤!听我说——你是……”

    耳畔的嘈杂声响戛然而止。

    那只眼睛缓缓闭上,巨大的黑色肉块坠入血水,訇然迸碎。沈以峤低头,另一端的少年广袖流衫,腕间执了藕青,皓齿盈盈间,身形已然与他相重——

    .

    沈以峤倏然睁眼,候在床边的青叶忍着哭腔扑了上去:

    “和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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