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郊外，刚发生一场惨烈的交手。
杨炎捂着肩伤瘫坐于树下，剧烈喘息着。在他面前躺着十来具尸体，皆是暗卫装扮，血染红了地面，冷冽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腥气，饶是杨炎做杀手多年，仍不禁感到一阵恶心。
而造成这一切的那个哑巴，此刻正满身血迹地蹲在路边，大口咀嚼着打包来的酱肉。
杨炎脊背发寒，恐惧的同时，又暗自庆幸此人是自己一方，而不是将要面对的敌人。
应该没有人愿意碰上这样的对手——他亲眼看见哑巴徒手拧断了两人脖颈，而插入他身体的剑，却像玩具一样被毫不费力地撅折了。
真像个强悍的野兽啊……
起初樊公安排他带哑巴沿途截杀赵琮昀，他本不抱希望，认定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且不说赵琮昀身边常年形影不离的东叔和暗卫，就连押送队伍里的魏直，他都没把握对付。
直到他见识了哑巴的身手……以及杀人风格，现在他都有些心疼赵琮昀，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主儿，要是见了这场面，不得活活吓死！
杨炎隐隐开始期待这一幕。
哑巴很快吃完，打了个饱嗝，站起来瞥一眼杨炎，然后独自朝尸体走去。
杨炎想起身，却见哑巴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管，自己开始搬动尸体，同时仔细抹去打斗痕迹。
他行事狠辣，善后工作却做得格外细致，不大会儿工夫，雪地洁白如初，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杨炎一路见识过他以此方式，处理过好几拨暗卫，倒也没有惊讶，自己包扎了一番，招呼哑巴回客栈歇息。
哑巴目光炯炯瞪着他，没有动。
杨炎一怔：“怎么了？”
哑巴捡起一截枯枝，借雪地写下“赵琮昀”三个字，然后狠狠划了个叉。
“你是说……你要动手？”杨炎抿了一下嘴唇：“可咱们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不如先好好歇息，再做打算！”
哑巴摇头，又写下两个字：明早。
如今已过三更，杨炎低头看了眼身上伤口，一时犹豫不决。
“你……确定？”
哑巴目光坚决，于是杨炎点点头，他决定相信哑巴的判断：“就听你的！明早动手！”
他不知道的是，随着危险逼近，猎人与野兽有着相同的直觉，在动手时间上，赵琮昀与哑巴不谋而合，两人的交锋在这一刻就已经悄然开始了。
*
岳明明蓦地睁开眼睛。
山庄夜晚格外静谧，月色透过窗棂映进来，床前倒真像落了一地霜华。
为了不让自己想念赵琮昀和阿念他们，岳明明早早就躺下，可半梦半醒间，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此刻她忽然意识到，是系统任务！
帮嘉王复位——
一直悬挂在她眼前，提醒她的这条任务栏，莫名其妙不见了！
岳明明着急问道：“系统，我的任务呢？怎么没有了？”
系统愉快作答：“恭喜玩家，此款游戏错误已为您修复完成，之前给您带来的困扰，敬请谅解。目前您的角色已成功脱离主线剧情，我们还为您充值了一千两黄金作为补偿，接下来您不需要完成任何任务，可以选择游山玩水模式，或种田经商模式，至规定时间即可安全退出。祝您游戏愉快！”
岳明明：……………
她这才注意到，右上角不起眼的一串数字，徒增了好多个零。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在她终于开始沉浸式体验的时候，这游戏把她踢出主线剧情了！
从此游戏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岳明明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心里反而一片茫然，像是弄丢了某样重要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空落落的，继而又生出一股被戏耍的愤怒。
“我的功夫还在吗？”岳明明问。
系统：“当然，您之前解锁的成就依然有效。”
岳明明心里踏实了些，虽然这身功夫估计再也派不上用场，可她就是舍不得。
她忽然又想起来：“对了，如果‘嘉王复位’这个任务不需要我来帮忙，仍然会有其他人完成的吧？”
系统如实道：“游戏错误被修复后，主线剧情已经删去了‘嘉王复位’的桥段，不会再有这项任务了。”
岳明明僵住：“什么意思？那他……我是说嘉王……赵琮昀他后来怎么样了？他要帮皇上清除逆党……他成功了吗？”
系统停顿了两秒钟，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好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介绍道：“如果您询问的是剧情走向，我们的游戏将以乱世为背景，玩家可以通过支持不同的人物，组建自己的军队争夺天下，最终目标是统一四海八荒。”
岳明明心陡然一沉。
乱世……争夺天下……
这只能说明昭明帝和赵琮昀失败了，王朝倾覆，乱党割据，才给了玩家们站队的机会。
小阿念……也在这些势力之中吗？也是供玩家们挑选的角色吗？
她豁然起身，大脑前所未有地清明，嘴角甚至撇出一抹讥讽的冷笑——不知是命运在捉弄她，还是这该死的游戏扮演了命运的角色，享受着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
当她想躺平的时候，剧情步步紧逼，让她不得不为完成任务而拼命努力，而当游戏终于放过她的时候，她却偏要以身入局，讨一个她要的结局。
“你早知道我无法置身事外了，对不对？”
岳明明轻轻笑了：“既然游戏需要选择支持方，目标是统一天下……”
她顿了顿，对系统认真道：“我目前也是玩家，也有选择权！我选阿念！”
系统提醒道：“很抱歉，玩家所选人物不存在，我们的故事发生在本朝覆灭后——”
岳明明打断它：“那就去修改一下你们的故事线，反正不都改过一回了吗？”
系统：…………
“抱歉，如果您指的是之前的bug，我们已完成修复，现在游戏处于正常状态。”
岳明明唇角弯起：“错了，你们的游戏里还有一个bug，那就是我！”
“我还在这里，我选择帮嘉王复位，帮阿念统一天下！只要有我在，这个游戏就只会有一个结局！”
系统陷入沉默。
岳明明拾起尚未拆开的包袱，牢牢系在身上，接着调出地图，选择桐城，然后招呼系统道：“喂，别装死，我还有一个要求！关于你们的赔偿……我不要黄金，能不能换成其他的？”
系统到底没有人类圆滑，不是真的死机，就得兢兢业业回答问题：“……您又想要什么？”
岳明明眨眨眼睛：“我喜欢什么，你懂的！”
*
晨光熹微。
驿站里一队人马睡得正熟，杨炎和哑巴飞身跃入后，竟无人发觉。
奇怪……太安静了。
杨炎凭借杀手直觉和对赵琮昀的了解，隐隐感到不安。他与哑巴对视一眼，哑巴显然比他还要警惕，行动小心翼翼，目光却一如既往地自信。
杨炎一颗心渐渐稳下来——不错，有哑巴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便是！还怕什么埋伏不成？
两人直奔楼上天字号房。
纵使赵琮昀被贬流放，以他的身份，在任何地方仍保留着最高的体面，因为那代表着皇家的体面。
门前无人值守！
推门而入，床上隐隐横着一道身影，杨炎手起刀落，没有半分犹豫，刀底触感柔软，绝不似人的身体，杨炎手腕轻轻一抖，一只枕头滚落下来，被褥散开，床上空空荡荡！
杨炎毫不意外，要是赵琮昀这么容易被刺杀，樊公在京城早就动手了，如此大功岂会轮到他？
未等他吩咐，哑巴已将屋内搜个遍，依然什么都没有。两人转身就要走，恰在此时，门突然关上了！
四团冒着滚滚白烟的香炉从窗外被人扔进来，一时间奇香扑鼻，杨炎暗骂了声不好，头已开始发晕，他捂住口鼻正准备提刀杀出去，却见哑巴伸出蒲扇般大手，竟朝自己拍来！
杨炎试图躲开，动作却根本不及哑巴快，等他反应过来，已被哑巴拎在手中，下一秒，哑巴高大身躯猛地朝墙上撞去。
房间硬生生被哑巴撞出一个大洞，砖瓦飞溅，两人跌下楼去，狼狈摔在院内，却因为掉下来的位置出人意料，躲过了第一波箭雨。
杨炎这才明白哑巴的用意。
他拥有的是多年杀手经验，哑巴则天生带有一种战斗直觉。当时如果冲出房间，必然落入埋伏，而破窗下楼的位置，弓箭手早已就位。
唯有另辟蹊径才能活。于是哑巴撞出一条生路。
然而赵琮昀根本没给他们喘息时间，他们刚刚落地，第二波箭就招呼到了！
可惜没了毒烟，杨炎岂会将这些手段放在眼里？长刀呼啸而出，箭矢纷纷跌落，而哑巴趁机已扑到弓箭手们当中，起手便拧下来一只胳膊。
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哑巴的单方面屠杀开始了。他像冲入羊群的饿狼，杀气腾腾，手段更让人闻风丧胆，士兵们根本敌不住一招半式，眨眼就被搅成一团散沙。
就在这时，数十道黑衣黑甲暗卫从天而降，以训练有素的阵型，重新接手了战场。在他们身后，一道身影白衣胜雪，负手立于楼梯上，冷冷俯视着杨炎二人。
杨炎眼睛一亮，哑巴也兴奋起来，赵琮昀居然没有躲，他主动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