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澄夹着一块涮好的羊肉，放进了温晴的碗里。
“得了，别想了。”
温澄已经把这句话说了五次。
“有啥好想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温晴吃着羊肉，抬起头看着姑姑：“姑姑，你和姑父……”
“打住！”温澄说，“八字还没一撇。”
“你看到我发的碗了吗？”温晴看着手机，“就你没回我了。”
温澄表示今天上午都没看手机。
“姑姑，你说……杨锦天到底在想什么？”
温澄的手在半空中，问她：“你说谁？杨锦天？是……张浩宿舍的杨锦天？”
温晴犯嘀咕：“难道学校还有两个杨锦天吗？”
温澄小声问：“他喜欢你啊？”
“嗯。”
温晴夹着香菜，直接入了嘴巴。
“好事儿啊。”温澄说道，“杨锦天其实比其他人靠谱。”
“为什么？”温晴不懂，“我……我……”
“我什么？”温澄夹着一块羊肉给温晴，“杨锦天人不错的，就是人有点损，还有就是……没有啥烟火气。”
“是吗？”温晴低头吃肉，“难道我有烟火气？”
“你可太有了好吧。”温澄说，“你爸爸最起码很担心你，我爸……我爸就算了。”
“没有，叔祖父对你很好的。”温晴却说，“不过你爸爸比较在乎行动，我爸是两者。”
吃完羊肉，温澄带着她逛街。
温晴全程耷拉着脑袋。
温澄还说：“你别担心了，杨锦天是真的很好。他只是外表看着不近人情，又冷情的。其实他人非常好的，要不然张浩为什么跟他在一起住，而不是跟别人？”
温晴没有说话，而是看着一旁的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发呆。
温澄明白她。
从小到大，她们既是姑侄，也是姐妹，更是朋友。
这样的三个身份，一直让她们无话不谈。
以前周程程不会教孩子会经常和温让有矛盾，温让都会让温澄住在温晴家。
有温晴在，温澄少了许多不必要的烦恼。
因为温少卿在家很温柔，平日里又体贴丛容，所以在他们家基本没有矛盾。
温澄之所以让周程程生气，也是因为温澄那个时候太像个假小子。
温晴把温澄拉进了一家书店。
温澄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就愿意和温晴坐在爸爸开的树店门口，吃着烤肠，看着妈妈的店铺来来往往来客人。
“姑，你看看这个……”
温澄疑惑：“这不是才买了？”
“这本《理想国》是新出版的吧。”温晴看了一眼，“还有这本《简·爱》。”
温晴爱看书。
从小到大都爱看书。
很多人都以为温晴会选择文科，结果都大跌眼镜。
很多人不明白温晴为什么会选择电子信息工程。
只有温澄明白，她是想多赚点钱。
尽管他们家不缺钱。
就像杨锦天，他们家也是不缺钱。
杨昭看向杨锦天，怎么看也不像个教授。
比起教授，更像个老师。
一个小学的电脑老师。
大概是男孩到男人的过渡时间很突然，所以杨锦天还没有足够了解自己的本质。
陈铭生见俩姐弟都不说话，自己也不怎么说话了。
望着咕噜噜的锅，杨锦天觉得自己就快融进去当锅底料了。
“小天，你怎么不说话？”杨昭给他夹了一块排骨，“你不是最爱吃吗？”
杨锦天在姐姐面前，永远都像个昔日的十八岁小弟弟。
吃着餐厅里的排骨，杨锦天说：“我还是觉得我在高三吃的那一份糖醋排骨好吃。我总觉得，那味道，跟其他的地方，都不能比。”
杨昭问：“那是什么味道？”
杨锦天顿了顿：“家的味道。”
家……
杨家的人情味显然盖过了烟火气。
陈铭生对杨昭笑笑，像是在说：“小天懂事了。”
杨昭说：“你怎么了？”
杨锦天自顾自地说：“我只是把人家吓到了。”
杨昭又说：“然后呢？”
“现在人家不理我了。”
杨锦天很少这样。
也可以说，他基本没有这样过。
这样的杨锦天，让杨昭想起了昔日的自己。
她面对陈铭生的时候，有时候也会想一些事，但她不会考虑太多。
杨锦天又夹了几块排骨，一个人啃了起来。
他抬起头，在陈铭生的后面窗户位置，看到了一个人影。
他想都没想跑了出去。
杨昭刚要去找，陈铭生用大手抓住她的手腕：“他始终要长大。”
杨昭忘了。
杨锦天已经不是当初的十八岁了。
杨锦天穿过人群，一下子找到了那个目标。
温澄被这样的杨锦天吓了一跳。
温晴全程没有抬头。
杨锦天拉着她的手腕，说：“借一步说话。”
温晴使劲甩开：“疼。”
杨锦天松开手，带着她来到一个小角落，道歉。
“杨锦天……”温晴第一次把双手靠在墙上，双眼看着杨锦天：“不是，杨老师。”
“现在是假期，叫我名字。”
温晴依旧执着：“杨老师。”
“叫我杨锦天。”
温晴看着他，眼前那英俊的五官让她有一丝迷茫，但又有不知名的忧伤：“我想换课。”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湿纸巾，交给杨锦天：“擦一下嘴，你嘴巴上有酱油。”
杨锦天把她的手打下来：“我都说了，一日为师终身为夫。”
“父！”温晴继续纠正，“你当你是谁？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女孩子，我只想好好学习好好生活。我认识你，其实我觉得生活是在变好了，但是我现在只想说，能不能结束。”
杨锦天却笑了：“我们都没开始，哪里来的结束？”
是啊……
都没开始，又何谈结束？
“所以我说，我会换课。”温晴垂下头，“我不想跟你有太多牵扯。”
杨锦天走上前，把她的头埋入他的胸前。
杨锦天没有说话，而是让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温晴又听到了那一阵心跳声。
很熟悉，很紧凑。
温晴很想推开他，但是推不开。
她像是哭了。
一滴，一滴，掉入了他的衬衫上。
“温晴……”
“嗯。”
“我都说了，我坦坦荡荡。”
“可是我不够坦荡。”温晴说道，“你是老师，我是学生。”
“又不是中学。”杨锦天慢慢地抱着她，“我们都成年了，懂得负责了。”
“杨老师……”
“叫我杨锦天。”
“嗯……杨锦天。”
“你知道吗？”杨锦天抱她，“我在你身上，看到我姐当初恋爱的样子。”
你姐……
“为什么是姐姐，不是妈妈？”
“因为我的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嗯。”温晴的手慢慢地朝着杨锦天的背后靠近：“所以你才会特别的好。”
有那么一瞬，杨锦天像是真的明白了杨昭。
这种明白，像是循序渐进。
温晴的背后的帆布包有一阵震动。
杨锦天放开她，示意她接电话。
“喂……”
温澄有点心急：“晴晴，杨锦天把你带到哪里去了？”
“我在……”
温晴看向杨锦天，杨锦天回应：“顶楼洗手间。”
“顶楼。”温晴说，“你在哪？”
“我在楼下，星巴克。需要给你点啥吗？”
“我想喝个抹茶星冰乐。”
“好，你要什么size？”
“你看着来。”
“那好，中等吧，刚刚我也想喝。”
“好，谢谢姑姑。”
温晴挂了电话，神情喜上眉梢。
她望了一眼杨锦天，又开始恢复刚才的样子。
杨锦天的表情开始奇怪。
“你刚刚，在说什么？”
“哪一句？”温晴挑眉，“我说了很多话。”
“谢谢谁？”杨锦天说，“姑姑？”
温晴刚要解释，杨锦天笑了：“你又不是杨过。”
温晴从小到大都得解释一遍。
如今，又要给杨锦天解释一次。
“她真的是我姑姑……”
“哪种姑姑？”
温晴笑道：“杨锦天，你家楼下有没有小卖部？”
杨锦天持续疑惑：“这跟小卖部有什么关系？”
温晴说：“小卖部都有摇摇车啊。”
杨锦天秒懂：“你在说我不懂家庭伦理咯？”
“当然。”温晴起身离开，“我该走了。”
杨锦天的思考直到杨昭的电话的到来结束了。
“在哪里呢？”
“姐，我在顶楼。”
“我也在顶楼，怎么没见到你？”
陈铭生示意她前面那个暗处。
“好，我见到你了。”
杨昭挂了电话，跟陈铭生走了上去。
陈铭生说：“别骂他。”
“我知道。”杨昭语气平静，“他已经三十岁了，懂一点了。”
来到暗处，杨昭故意问：“你搞定了？”
“姐，说什么呢……”
杨锦天准备点烟，但想了想姐姐，又算了。
“姐从来都站在你这边，是不是？”
“嗯。”
“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杨锦天变得笑嘻嘻的：“姐，赐教。”
杨昭没有理他，而是示意陈铭生：“让他教你。”
杨锦天却说：“不用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杨昭知道弟弟的脾气，她继续说：“你送我们去火车站吧。”
杨锦天颔首，然后走出了暗处。
走到一楼，杨锦天说：“我渴了，我去买杯咖啡。”
他直接走进了星巴克。
不过，温晴像是已经走了，他并没有看到。
他还是买了三杯美式。
走出广场，进了火车站，送走杨昭和陈铭生。
从头至尾，杨锦天都没说过一句话。
在火车站里，陈铭生担心杨锦天，还问：“你弟弟不会有事吧？”
“要有早就有了。”杨昭说，“他又不是小孩。”
“但他看着确实有点不太好啊……”
“拜托，三十了，不小了。”
陈铭生却说：“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入迷吧。”
杨昭这一点很认同：“嗯。”
假期结束之后，温晴都没有和杨锦天联系。
杨锦天也没有和她联系。
他们还是照旧上课，照旧下课，但没有任何交集。
温晴的作业也是照常交，杨锦天照旧不留情面批改。
温晴看着照片里的那个陶碗，她经常性对着发呆。
她曾觉得，艺术家都有自己的想法。
比如一个简单的灵感，一场普通的展览，还有一块洁净的净土……
她打开朋友圈，看着国庆节前的那一条求助朋友圈。
她准备删掉的同时，看到了最下面：“我去。”
上面是杨锦天写的。
但她还是把这条朋友圈删了。
坐在学校图书馆的一角，又开始好好学习了。
学习还不到五分钟，母亲又打来了电话。
电话的那一头，丛容告诉她，哥哥明天要来，记得机场接他。
丛容说，哥哥的航班是下午两点。
温晴却说，那一节课有课。
而且还是杨锦天的课。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请假和缺勤过。
丛容说：“就一节两节，没事的。”
温晴开始犯难。
面对杨锦天，她还是不够有勇气。
最后犹豫再三，她给杨锦天打了一个电话。
“杨老师……是我，温晴。”
杨锦天此时在宿舍改作业，一边说：“怎么了？”
“明天的课，我要请假。”
“请假？”杨锦天看了一眼她的考勤，“你可从来没有请过假。”
“你认识我才多久，就这么了解我？”
杨锦天意味深长地说：“你别忘了，你在学校有人。”
温晴用力咬着后槽牙：“嗯，所以我想请假，您批不批？”
“你想我批吗？”杨锦天拿着笔，一边记着笔记：“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批。”
“杨老师，直接给我个结果吧。”
“那你先跟我说，请假干嘛？”
“我去接我龙凤胎哥哥。”
“哦。”杨锦天看了一下自己的日历：“那我有个要求。”
“要求？”温晴又问：“确定不是请求，而是要求？”
“对。”杨锦天说，“如果你同意，我就批假。”
温晴感觉自己提前体验了一把职场。
“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我知道。”杨锦天语气依旧平静，“六点，学校后门。”
五点半的时候，温晴就在后门等着了。
她除了不迟到早退，而且喜欢早到。
因为她不喜欢等人。
在等杨锦天半个小时里，她先后给哥哥和姑姑通话。
姑姑那边跟张浩在约会，还说今晚想着跟她一起吃饭。
温晴故意说说自己和室友们有团建，就不去了。
哥哥那边，哥哥说可以不用接，最起码不要浪费时间。
但她知道母亲的性格，母亲一定会让他们兄妹俩互相说几句的。
与其这样，倒不如直接去接。
六点整，杨锦天准时开了车经过她的身边。
“上车。”
杨锦天的语气，就如同冬天的冰柱，毫无温度。
她上了车，很顺地坐进了副驾驶。
杨锦天看着她耷拉在一旁，问她：“想吃什么？”
“你随便。”温晴口气气若游丝的：“你自己找一家吧。”
杨锦天按照导航，还真的随便找了一家。
那是不大的苍蝇馆子，有几个人坐在那吃，像是吃面的。
“吃面，可以吗？”
“可以。”
杨锦天问她：“你有过敏原吗？”
“我不吃黄豆、豌豆、坚果。”
“那上面的，你自己挑。”杨锦天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去抽根烟。”
她看了一眼面条，点了一份馄饨清汤面。
杨锦天是十分钟之后抽完烟的。
他自己点了一份糖醋排骨面，坐在她的对面。
温晴捏了捏鼻子，示意他脱掉夹克。
“干嘛？”
“我不能接受抽烟的男人。”
温晴刚说完，便开始咳嗽了。
那种咳嗽，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杨锦天想靠近，却被她拒绝了。
“你别过来。”温晴阻止他：“你坐那，就好。”
杨锦天低头道歉：“对不起。”
“怎么了？你抽烟，又不是你的错。”
“你是不是身体不好？”
“嗯。”温晴拍了拍胸脯，“老毛病了。”
“那我……下次注意。”
杨锦天的面端了上来。
肉的香味很快就把烟味盖住了。
杨锦天给她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说：“这是这家店的特色。”
温晴咬了一口：“嗯，有点甜。”
“糖醋排骨嘛，肯定甜丝丝的。”
“嗯。”温晴低头吃着馄饨面，很清汤寡水。
“温晴，这几天我想过了。”杨锦天说话声音很平淡，但有着一丝不知名的温度：“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算了。”
“嗯。”温晴点头答应，“谢谢你能够理解。”
“可是我……”杨锦天说，“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我知道。”温晴抬起头，看着这张好看的脸：“你真的是教授吗？为什么在感情方面，你怎么啥都不懂啊？甚至，我都感觉你很没有人情味和烟火气。”
杨锦天不懂：“人情味和烟火气，是哪一种？”
“你就好比我吃的这碗馄饨面，一点味道都没有，清汤寡水的……”
杨锦天暗笑：“那你吃了我，不就是间接接吻？”
温晴踩了他一脚。
杨锦天继续嗦面，还咬着排骨：“你明天去接你哥哥吧，我批假。”
“那你的课，我回头再找你补。”
“找我？”杨锦天说，“那我随时欢迎。”
温晴没有说话。
这一晚餐，是温晴出的钱。
走在停车场还有一段路，温晴走在前面，杨锦天走在后面。
他就像默默守护的骑士，一步步保护着温晴。
突然，温晴停了下来。
杨锦天正在思考如何跟温晴叙说，结果突然被她一停，他差点趔趄摔了出去。
温晴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来到巷子的一个角落。
隔着微微亮的路灯，温晴面对着眼前的男人，看了很久。
“你想说什么话，今天就在这说吧。”
温晴猜到了杨锦天一定有话，所以特别等了一个合适的时机。
杨锦天其实很想抽一根烟给足一份自己的底气。
但温晴的身体，他不得不选择停下了。
“嗯……”杨锦天有一丝犹豫，“我该说的，都说完了。”
“坦荡吗？”温晴抬起头，看着这张被黑色遮住的脸：“我说过，我不够坦荡。”
或许是第一次如此深情，杨锦天像是被雷击了一样，他直接就弯下腰，抱住了温晴。
他不会强吻，也不会激动，而是静静地抱住她。
以前他也是这样。
只是面对温晴，他少了些不必要的激动。
激情太少，温情也少，所以想柔和。
这一次，他终于获得了回应。
温晴抱住他，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踮起脚回应。
“杨锦天……”
他声音懒懒的：“嗯？”
“我们做回师生吧。”
“嗯？”
“等我两年，就两年。”
“好。”
“这两年，先做朋友吧。”
杨锦天另外一只手又抱住她，这一次摸住她的腰：“但我忍不住。”
“我不是很想以这样的方式生活。”
“但你知道又不知道，真心喜欢的人，是不屑跟她做朋友的？”
温晴平静回应：“我知道。”
过了一会儿，温晴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杨锦天又伸出手说：“拉着我。”
温晴没有撒开。
当温晴拉住他的手时，他便明白，这已经不是师生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