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了半个月,海市就这么裹着潮湿迎来了初秋。
盛安阴沉着脸从老宅出来,空气中夹杂的寒意冷的他骨头发紧。
他从外套翻出钥匙,抬腿上了一辆通体银白色的迈凯伦。
刚驶上高架桥,陆旸的电话打了进来。
“盛安?”陆旸问:“我们在金庭喝酒,你来不来。”
“去,一会到。”听到陆旸的声音让盛安紧绷了一路的情绪得到了片刻的舒缓。
得到盛安的回答,陆旸带着醉意的语调轻快,“行,等你过来。”
半小时后。
盛安推开昏暗纠缠的包间,一眼就看到正在和女人调情的陆旸。
陆旸见人来了,一把推开怀里的女人,空出身边的位置。
“过来,坐这里。”陆旸拍拍沙发,挑眉笑得开怀:“你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在外面玩的乐不思蜀了吧。”
“泰国好玩吗,听说妞特别正。”陆旸一脸八卦。
“也就那样吧,吃不习惯,还是国内好。”盛安口吻倦怠。
他昨晚一夜没睡,刚才又和人大吵一架,这会困劲儿上来,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啧,抽空我也去一趟。”说到一半,陆旸突然问:“你真打算退役,以后不碰赛车了?”
陆旸语气有些可惜:“那你之后准备干嘛,接手你家公司?”
盛安是他们这群二世祖里最叛逆的,放着家族企业不管,跑去做赛车手。偏偏他车技精湛,在各大赛事里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半年前刚拿下WTCR世界锦标赛冠军,可就在一月前,盛安却突然宣布退役。
就连陆旸这个死党都不知道缘由。
盛安闻言捏了捏手腕,试图压下那股突如其来的幻痛。
他轻佻眉梢露出一抹讥讽的笑,“盛修明又没死,公司那轮得着我接手。”
这话陆旸没法接,尴尬的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盛安打小就和他爹不对付,凡是和他走的近的人,都不会在他面前提他父亲。
*
没几分钟,有个年轻男人火急火燎的冲进来嚷嚷,“祁哥,岑牧野来了。”
盛安蹙眉看着就和他隔了一张桌子的祁连平:“他怎么也在?”
包厢内没开灯,只有昏暗的霓虹洋洋洒洒落了满场,不仔细看,压根分不清在场都有谁。
“我没告诉你吗?今天这局是祁连平攒的。”
盛安:“......”
见盛安黑了脸,陆旸嘿嘿一笑,连忙解释。
“别急眼啊,知道你看不上祁连平,叫你来看热闹的。”
盛安神色恹恹,提不起兴趣:“什么热闹?”
陆旸立马化身碎嘴的中年妇女,凑到盛安跟前八卦:“听说,祁连平主动去找岑家那个私生子谈合作,结果热脸贴了冷屁股,人家压根不鸟他。今天是特意支了个场子,准备找人麻烦的。”
“啧,那人好像叫什么岑牧野吧,听说从小就在街头巷尾厮混,也没人管教,性子又野又难训。”
“我听我们家老头子说,岑牧野刚被找回来那阵,海市豪门圈都在猜岑牧野什么时候会被岑家厌弃。
可那人愣是以私生子的身份在权贵圈子一步步站稳脚跟,又用雷霆手段彻底掌控岑家迅速登顶……”
陆旸啧啧两声总结到:“祁连平敢去招惹岑牧野那个疯狗,指不定谁倒霉呢。”
岑牧野此人行事毫无章法,肆意妄为到了极致。
不论老少,只谈利益不讲情面。
对谁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熟人更是滚开的高冷淡漠模样。
不少人虽然表面上碍于岑牧野如今的身份不敢造次,可是背地里早就不爽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私生子。
盛安听完,兴致缺缺。
他对岑牧野略有耳闻,只不过是从盛修明嘴里。
令他无端生出几分厌恶。
盛安“嗯”了一声,连眼皮都懒得掀,问道:“祁连平最近胆子这么大?”
陆旸嫌弃的撇嘴,“听说他妈最近要上位了呗,正春风得意呢。”
豪门联姻,各玩各的早就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就像二世祖之间也有鄙视链,盛安和陆旸这种正统的继承人,向来瞧不上祁连平、岑牧野这种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子。
这边盛安和陆旸正聊着,酒桌上已经有人提议怎么让岑牧野出糗。
有人掏出了一个蓝色的小瓶子,献宝似的捧到祁连平面前,“祁哥,这玩意劲儿贼猛,一滴下去就能让人失态。”
盛安窝在沙发里,闻言蹙起眉头,他有些不赞同,但没有什么立场阻止。
看出盛安的不快,陆旸凑到盛安耳边低声说:“安子,你别管了,祁连平心眼小,你这会劝,保不准连你也恨上。”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管了。”盛安屈起手指,点燃一支烟却不吸。
“拉倒吧,我还不知道你。”
陆旸和盛安相识多年,知道这人就是嘴硬心软,整天和他们这群乌烟瘴气的人混在一起,却没有被带偏。
骨子里始终透着一股近乎天真的正气。
每每遇见盛安看不惯的事情,总是喜欢“多管闲事”。
因着这点,得罪了不少人。
只不过盛家在海市的地位摆在那里,没几个人不长眼敢去招惹盛安。
陆旸:“放心吧,那东西我知道,就是助兴剂,祁连平在傻逼也知道轻重。”
“关我屁事。”盛安抖落指尖的烟蒂,胸口发闷,“去个卫生间。”
盛安刚推门出去,迎面撞上一张令人难以忘怀的脸。
美人盛安从小到大见得太多,能令他一眼惊艳的却寥寥无几。
男人留着一头碎盖狼尾,细散的碎发别在耳后,眉目英隽又疏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显出几分桀骜不驯的野性。
看起来极难接近。
他皮肤很白,透着几分冷感,身上穿着一件纯黑色的绸质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被随意解开,露出一小片动人的肌肤。
像是黑夜里绽放的黑玫瑰,只是立在那里,浑身就透出一股恣意散漫的味道。
完全长在盛安的审美点上。
只可惜是个男的,盛安心想。
男人伸出过分苍白的手指,不经意从盛安身旁擦肩,抵住门把手推开,走了进去。
盛安看着男人消失的背影,捏了捏自己的手腕,心下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
刚才那人,好像蹭了自己一下?
盛安摇头,将这荒谬的想法甩出脑后,从卫生间出来后,他将袖口挽到臂弯,洗手。
他对着镜子思考了半天,终于想起为什么会觉得刚才那人眼熟。
“刚才那人好像就是岑牧野吧......”
真要说起来,盛安其实和岑牧野见过,在岑牧野的认亲宴上,匆匆一瞥。
不过时隔多年,那张脸早就在盛安的记忆中模糊了。
乍然一见,这才回忆起来。
......
盛安甩干手上的水渍,回到包厢。
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岑牧野,他指间夹着一支烟,一点猩红随着主人的呼吸起伏,明明灭灭。
“哎,你回来了,你是不是还没见过岑牧野长什么样,喏,那边那个就是。”陆旸语调兴奋,“操了,岑牧野这人虽然拽的目中无人,但这也长得太蛊了吧。”
盛安没提他刚才在门口已经和岑牧野见过。
“你收敛点,口水要掉我身上了。”盛安提醒道:“那人和你外面玩的小鸭子不一样,别想了。”
陆旸男女不忌,在圈子里并不是秘密。
“我哪敢啊,吃不着还不能看看啊。”陆旸一脸花痴样,“我怎么突然就有点舍不得了呢,这么个大美人,祁连平这个傻逼能不能自己去死啊。”
盛安聊得专注,丝毫没有察觉暗中有道晦涩的目光,始终死死盯着自己。
盛安懒得和旁人寒暄,陆旸也跑去和刚才的女孩“再续前缘”。
他自顾自喝了几杯酒,有些无聊的在包厢里环视一圈,最终视线还是不受控制的驻足在岑牧野那张过分诱人的脸上。
没办法,谁让盛安从小就喜欢好看的事物。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岑牧野不经意回眸,眼尾漾起一抹风情,嗓音低沉却足够盛安听得清楚。
“盛少有事?”
这一晚上,盛安听到太多打着各种名头的“搭讪”。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坦然迎着自己的目光,问他。
“有事?”
盛安失笑,对方这句“有事”约莫等于“看什么看。”
刚才在走廊站久了,手腕被冷气吹的有些冰凉,又开始隐隐作痛。
盛安抬头,目光平静的迎上对方带着些疏离视线,礼貌性的举杯,算是打招呼。
岑牧野面上一片静默,并没有动作,那张好看的脸隐在雾色里,令人看不分明。
没有得到回应,盛安举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显得有些尴尬。
他原本是想提醒岑牧野小心祁连平的。
此刻也歇了心思。
盛安在心中嗤笑,他们非亲非故,先不说岑牧野会不会相信自己。
真要算起来,盛安和那群二世祖也算是一丘之貉。
谁又比谁清高到哪里去。
就在盛安举杯举得手腕都有些酸时,岑牧野才礼貌回应。
两人隔着一张方桌,遥遥举杯,目光在半空中短暂相碰,一触即分。
随后,岑牧野没有多做停留,自然的移开视线。
*
没一会,祁连平开始作妖。
“岑总可是大忙人,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把人请出来,岑总,今天这么多朋友在场,你可不能像上次一样,不给我面子了。”这话说的半真半假。
只是祁连平眼里的阴狠都快写在脸上,他笃定对方不敢一次性得罪这么多人,故意抬高岑牧野贬低自己,将对方架在火上炙烤。
果然,其余二世祖酸溜溜的起哄,不怀好意的让岑牧野喝酒。
岑牧野脊背陷在沙发里,面上一派从容,他毫不在意的吸一口烟,全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神色倦懒到有些孤傲。
“祁少客气,不过我最近戒酒。”岑牧野脸不红气不喘的说瞎话。
盛安坐在一旁听着有些想笑。他看着目空无人的岑牧野,心想他确实有傲气的资本。
近几年海市的实业越发凋零,岑牧野接管岑家后,眼光毒辣,短短几年将岑家做了近二十年的传统实业大刀阔斧的改革,直接转型到高精尖的新能源和人工智能产业。
顺带着还在互联网和娱乐圈里分了一杯羹。
可谓是四面开花。
只是船速过快,庞大的船身显得有些岌岌可危。
不少人都在酸岑牧野,说对方只是昙花一现。飞的太快,当心摔下来的时候粉身碎骨。
岑牧野受到争议也在情理之中。
曾经要仰人鼻息才能苟活的私生子,如今却站在金字塔顶端受人敬仰。
自然有人看不惯他。
就连盛修明那个老狐狸都说,岑牧野绝非池中物。
盛安当时还挺不屑。
能被盛修明夸能是什么好人!
可是此刻,他看着被众人围困在中间,依旧气定神闲的岑牧野。
突然诡异的觉得,瞎了一辈子的盛修明难得看对眼了一次。
祁连平被噎住,不依不饶:“岑总开玩笑吧,我前几天还看到你和恒达的老总喝酒,岑总不会是看不上我们,连一杯酒的面子都不给吧。”
这已经不是阴阳怪气,而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岑牧野闻言,眼底的情绪越发黑沉,已经很久没人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了。
在夜色的包裹下,他扯出一抹近乎残忍的笑容。岑牧野在反思自己,是不是他最近脾气太好。
什么垃圾都敢往自己眼前凑了。
岑牧野刚想脱口“你算个什么东西......”余光突然瞥向某处。他收敛了气势,黑亮的眸子缓缓垂下。
嗓音透着几分颓败:“这酒,我喝了就能离开?”
祁连平被岑牧野突然的示弱整的一头雾水,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以为对方是害怕了,一脸得意。
“那当然,岑总肯给面子,我们自然知道好歹。”
岑牧野直接无视祁连平这个蠢货,薄唇紧抿,暗中盯着某处。喉结滚动如同孤注一郑。
他在赌。
下一秒。
快要握住酒杯的手被人截住。
岑牧野看着搭在自己腕间的细长手指,嘴角扯开一抹得逞的笑。
他赌赢了。
*
盛安终究还是没忍住,他起身拦住岑牧野要去拿酒的手腕。
“行了,差不多得了。”
这话是对着祁连平说的,可盛安的眼神却定格在岑牧野的脸上。
昏暗的酒吧里,斑驳的霓虹落在岑牧野的眉眼,衬得那张冷峻的面容稍显柔和,垂下的眸子平添一股破碎。
在喧闹的酒吧里更显冷寂。
盛安突然觉得岑牧野看起来有些可怜。
祁连平冷哼:“盛少这是打算英雄救美?”
“你没完了?”盛安烦躁开口。
“那你替他把这杯酒喝了。”祁连平咬紧后槽牙,一脸不爽。
盛安知道这杯酒里加了料,所以祁连平赌盛安不敢喝。
“行。”
闻讯而来的陆旸来不及阻止。
盛安将酒一饮而尽。
霎时间,人群中一片死寂。有人见气氛不对,悄悄关掉了点播机里的音乐。
人群中没人在喧闹,一个个愣在原地,木着脸看着空了的酒杯和面前的盛安。
在场的人里,并不是人人背后都有大山倚靠。
如果说岑牧野是这群人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那么海市盛家的唯一继承人,他们更得罪不起。
一个个面面相觑,有些心虚的看着祁连平。
祁连平自己似乎也知道这事牵扯到盛安,就玩大了,收敛了态度,缩着头默不作声。
盛安仰头喝完随手扔了酒杯,眼里盛满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酒我替他喝了,人我可以带走了吧。”
说完,盛安无视祁连平铁青的脸色和旁人恶意打量的眼神,态度强硬的拽着岑牧野,大步离开了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