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的地下好像已经完全接纳了赵启,一个热衷于参加珍宝阁拍卖会偶尔在赌桌上搞慈善的少爷,和他不苟言笑且喝起酒来仿佛没个底的打手。
他们都很熟悉这地方的运作体系,赵启不像沈涧那样从前总是独来独往又极少出现在最底下,他刻意打扮后招摇过市的样子能吸引很多人的注意,很快就在珍宝阁里发展到了一批固定的赌友。
“哟,少爷在呢。”说话的是一个自称是从东圻来的商人,曾经从事贸易,因为前几年战事频发,战火让他的铺子一夜之间化为灰烬,“胳膊又拧不过大腿”,于是他这般说着,带着家人搬到了邺城,目前在这地下经营一间杂铺。
赵启高傲的扬了扬下巴,算是回应。
这会加深人们对纨绔的刻板印象,站在他身后的沈涧想。
在这里,除非主动开口,否则不问过去已经成了一种默认的规则。
“怎么?要不要玩一把?”商人对面的是个戴着双层面纱的姑娘,是珍宝阁的常客之一,她露在面纱之外的眼睛又大又圆,有时抬起眼看人,会让沈涧想起演武堂山长养的那只猫,沈涧也喜欢她好听的声音,像只惹人怜爱的山鹊,初认识的那天,她对着几人自我介绍道,“小女名唤阿九,在珍宝街上住,心头好是牌九和骰子,请问几位可还缺人?”
赵启冷哼一声,后退一步将还在思考猫儿喜欢吃些什么的沈涧摁到了椅子上,“今天让镖师陪你们玩吧,两位手下败将。”
两人被赵启嘲讽也不恼,商人到还是那副乐呵呵的样子,“那就烦请姑娘手下留情了。”
沈涧扭头看着赵启,赵启冲她路出一个笑来,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用手轻轻点了点沈涧,沈涧以为他有什么计划要做,于是安心的回过头去,听到赵启开口,“我又不去哪儿,瞧你紧张的。”
随后赵启相当惬意的坐在了沈涧左边,一只手搭在了她的椅子右边。
阿九看看沈涧,又看看赵启这番动作,心下跟得了明镜似的,她一边嘴上好像抹了些好话,一边看自己手里的牌,“姑娘真真是得主家喜欢。”
沈涧没有说话,推开手里的牌面,是杂八。她偏过头去看赵启,赵启自然能看到她手中的牌
,但他又对着她笑,看也不看的把钱袋扔在了桌子上,说道,“可不是么。”
商人见状也跟着阿九的意思,戏虐道,“令人艳羡。”
几人都笑了起来,只有沈涧的面色越来越冷。
她不是没有被人如此调笑过,在镖局时,几个嘴上跑马的镖师也曾拿她开过玩笑,但她好像从来没有感到如此不悦。
沈涧很快让自己冷静了下来。推牌九是个运气大于实力的游戏,这一把她和商人都输给了阿九手里的双人。她继续抓牌,又是杂牌组,这回她没有偏头去看赵启。她认为赵启已经足够了解她了,今天这阵仗,到底是要干什么?如果在结束之前赵启不能给到一个令她满意的答案,明天或许她会想办法在骑射场上打得他抱头鼠窜。
“阿九姑娘,”商人叹气,“这是看上什么宝贝了?非得把我和少爷赢的没脸回去?”
“我可不是没脸回去,”赵启说着,“今晚输的,可都是镖师的钱,是不是?”
沈涧再也忍不住,冷冷的看了过去,眼神里的刀子怎么也掩不住,但显然阿九和商人都想到了别的地方去,又发出了几声笑。
不管赵启给她什么样的答案,只祈祷明天罗教头能够拦住她。
沈涧收回视线,看了眼手里的牌,准备弃牌。
还是阿九身为女子,她敏锐的感受到了沈涧身上出现的变化,她又用眼角余光观察了两人一会,镖师开始无视少爷的提醒了,甚至在少爷想推牌看大小的时候选择了躲闪。
阿九得出了一个让她惊讶的答案。
这位镖师好像并不喜欢她的主家,偏生她这主家……
原来是这样,她就奇怪这少爷为何时常下到这珍宝阁来,却也只买些镖师指过的便宜玩意,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阿九竟生出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来。
“少爷,”阿九看着手里的牌,决定帮他一把,思忖着开口,“今晚就到这里吧,这一局我可不想赢的太大。”
说着阿九冲着众人摊开牌,“至尊宝。”
商人赶紧跟上,说着阿九姑娘大义等等。
当两人回到演武堂时,沈涧难得先开口,“看来你最近很有长进。”
赵启一反常态的没有接话,他有点担心自己开口是满满的醋意。
偶尔他们从地下回来的时候,还会在沈涧的院子里逗留一会,有时谈论珍宝阁上的物件,有时谈论商人和阿九,有时谈论些别的,赵启的博学偶尔会让沈涧感到惊讶。多数时候沈涧会以一个倾听者的身份认真听赵启描述他看到的东西,有时到了兴头上赵启还会学着商人的样子比划两下,再笃定的告诉沈涧那商人定不是来自东圻。
沈涧有时追问几句,有时选择默默的听着,但总在最后在赵启发亮的眼神里对他今晚发现的细节表示肯定——赵启确实注意到了很多她未曾注意的东西,也能通过这些东西推断出更多的东西,他非常擅长推演。
沈涧推开门,赵启下意识迈步跟进,但沈涧在下一个瞬间回身,将手扣在门上。
是拒绝进入的意思。
赵启其实一路上都在回想自己晚上的奇怪表现,他做出了一些他自己都没办法控制的行为,比如摁着沈涧坐到了位置上。他很快想明白了沈涧的不悦来源,看来是今晚他有些过火了,于是他礼貌的退后一步,带着些无奈的叹息,叫了一声,“沈教。”
“说吧。”沈涧盯着他的眼神比她的话更冷。
赵启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而后他又深深吸了口气,再次张口,这次说出来了,“你这几天一直都在骑射场和校场。”
沈涧点头,不明白这跟今晚他拿她寻开心有什么关系。
算了,跟沈涧绕弯弯是会迷路的,赵启决定坦白,“您在骑射场指导岁千山,剩下的时间您又去了校场找岳念一。但我想您是知道的,如果顺利的话这次考试他们的组合会是我最大的对手。”
沈涧沉思,赵启默默等着。
“他们给你造成了这么大的压迫感?”沈涧觉得面前的赵启有些陌生,他应该是个相当自信的人,“导致你今晚要拿我寻开心?”
赵启叹气,沈涧还是没懂。
可是再说下去就——还是让他给自己留点自尊吧。
“我保证我不是这个意思,请您原谅我今晚的不懂事,”赵启说,“但是明天开始,您可以分一部分时间来指导我吗?”
沈涧觉得赵启有点过于执着这件事,且有种钻进牛角尖的感觉,她倒是不似赵启那样留半分说半分,“近来我们几乎每个晚上都到地下去,不是么?”
赵启正要说些什么,沈涧抬手便朝着他打了过去,赵启没防备沈涧,被她一掌打在了肩上,他甚至夸张的揉着肩又往后踉跄几步。
要不是知道自己那一下有多大的力,她或许也会被赵启的演技骗到,“你和他们不一样,岳念一的刀法仍有可进之处,岁千山虽骑术出众但把控能力较你不如,他们需要的是精进和提升,我从旁协助即可。你更需要的是沉下心观察,观六路听八方,一击毙命更适合你。我刚才也说过,你这几日很有长进。”
“沈……沈教,”赵启越听越有,他倒抽一口气,“我怎么没想到?”
沈涧开口,“我也没想到,那正好,是时候验收一下你最近都学到了什么。”
语毕,沈涧抽出了挂在腰间带鞘的匕首,她沉下眼,看来不用等到明日骑射场了。
“嚯,赵启!”罗教头被骑射场上的人吓了一跳。
“教头。”赵启脸上还挂着些异常的紫红,罗教头一眼只知道这是什么伤。
罗教头不怀好意的问,“岁千山打的?”
“没有,”赵启笑了笑,“是昨晚沈教打的,她说要看看我最近都学了什么。”
罗教头也跟着笑了笑,他觉得赵启应该是被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