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液体中醒来，周围的场景很熟悉，是自己家的浴室，躺在昔日母亲最爱的浴缸中，即便水已变得冰冷，却有一种来自灵魂的暖。

    左手摇摇欲坠，它已被刀切割得只剩些皮肉与身体连着。

    这样致死量的血液，还活着。

    心脏还在正常的跳动，只是太规律了，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如同新生婴儿健康的跳动。

    【醒了？】岁始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最终得到的答案是他的脑中。

    他的视线还有些模糊，但依稀看得见手腕处正在疯长出肉芽，恢复这道可怕的割口。

    【胸口，看这。】声音指引着他，胸口处有一处诡异的黑色纹身，纹身的最中间是一颗巴掌大的灰色晶石，这石头取代了他的心脏，随着声音响起，闪着紫色的光。

    只看了几眼，岁始的头便失去力气，太累了，疲惫侵蚀他的全身，却没有一丝睡意。

    脑中声音没有在意，解释着自己的存在。

    岁始血液中的仇恨唤醒了它，它可以帮岁始复仇，但交易的代价是他要为晶石工作。

    工作，准确就是把奴隶换个说法。

    他需要为晶石获得人们的情感，把他们变成没有思想的空壳，扩大自己的势力，让整个世界都为自己所用。

    【说得有点大，作为新人的你还是不要给那么大的压力了。】晶石打断这宏达计划的构思，岁始连行动都困难，更别提更远的东西了。

    “什么？什么意思……？”他听见一声不耐烦的“啧”，接着它深吸口气，富有耐心地再次跟岁始解释这一切。

    【这个世界不正常，对吧？你也看见了，嗯……总之各种原因，我们现在是一种共生关系，我需要情感为食，你需要活着复仇。】

    【你也不想像你母亲那样，赤裸死在大街上吧？】

    “不，我不需要。”

    视线的恢复让他得以从浴缸中坐起，随着他的动作，血水被挤到外面，缸内的液体所剩无几。

    左手的伤口恢复如初，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那是一场意外，死得不明不白，无缘无故，所有人都这样说，来调查的警察最终给出的结果是精神失常，在幻觉中自我死亡。

    母亲确实曾有精神病史，这点让岁始无法反驳，加上法医的检验下，也是得到一样的答案。

    现在也许是幻觉，他闭上眼，毕竟作为她的孩子，怎么可能逃得过。

    【真傻得可怜，自我欺骗这都是幻觉。你的心，那股汹涌的恨意，可不在乎。】

    【不可理喻！这是多好的机会！你不想看见真相？终日沉浸在你可悲的幻想中，迎接你无声的死亡。】

    【你什么都没做，随波逐流。你质疑，你恨，你想把他们都嚼碎吞到腹中，他们都在欺骗你。睁眼看。】

    晶石控制他的身体，让他的双眼注视前面，面前挂着破碎的镜子。

    镜面照出他现在的狼狈模样，与母亲一样的眼睛，眼神里除了悲伤，还有不甘与悔恨。

    【是怪物杀死了她，作为普通人的你们，即便这种事摆在明面上，也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不能看，不能说，更不能传播。】

    【如果你我合作，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你要真相，就要活着，我可以帮你，你死我亡，你活我存，我没有必要欺骗你。】

    说完这些，它把时间留给岁始，他需要重新思考，衡量，不，也许不用衡量，他早就一无所有。

    在人类身份中，岁始是不折不扣的穷光蛋，在晶石给予的新生中，他的前途是一片光明。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得到肯定的回答，晶石笑了很长一声，笑声回荡在岁始整个大脑内，震得人头晕。

    【合作愉快。】

    重新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他简单清洗自己身上的血渍，走出浴室换上套干燥舒适的衣服，躺在柔软的床，感觉状态重新恢复了过来。

    “我该怎么称呼？”

    【我没有名字，怎么称呼我都可以。】

    “晶石，就这个吧，我想不出来别的。”

    困意来的不讲一点道理，把岁始带入梦中。

    【睡吧。】晶石的话让他放下紧绷的那根弦，终于睡下。

    梦让岁始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的事，从记事起，就是母亲一个人带着她，白天要上班养家，便把他放到邻居家，他们是一对夫妇，退休在家没有事情做，儿女早就各自成家，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看，孙子孙女也到了学业繁忙的年纪，待得也少。

    闲着也是闲着，他们很照顾这个孩子，偶尔会教他认字读书，也会用各种方法来帮助母子二人。

    岁始小时候头发很长，加上和母亲长得很像，经常被人误会是女孩，和小区里的孩子们一开始玩的很好，后面其他孩子便不怎么愿意和他玩了。

    不是性别的偏见，是他本身很怪，经常做出一些不符合常理的事，孩子们很害怕，便有意无意远离。

    再长大一点，母亲便不再麻烦邻居，岁始已经到了可以上寄宿学校的年龄，他便随着同龄人一起扎入学习的海，补习班、兴趣班一样不差。

    可以说，岁始是最普通的一生，随着人群走，别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这一生最突然最意外的估计是母亲的死亡。

    那日是很平常的天气，时间是早上9点，正是上班上学的时候，她的尸体出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只知道一股腐臭从一处垃圾堆的角落传来。

    浑身赤裸，腹部有几处较大的撕裂口子，像是被什么大型动物袭击。

    岁始依旧跟着人群走动，他穿过这些黑色的身影，来到前面，仔细看着尸体。

    尸体是蜡黄色的，内里因干涸，变得红黑，夹着脂肪的黄白色，一粒一粒的，像是虫卵。

    内脏被吃掉了，面容也变得模糊，海藻的的头发在地上蠕动，像活过来般。

    它们像蛇攀附上岁始的小腿，从干瘪的毛孔中挣扎出根部，皮肉撕裂的声音大得像贴在耳边。

    母亲，母亲……

    他突然想起很重要的事。

    自己忘记母亲的名字，明明死亡前紧紧记在心中，怎么也无法忘记的存在，此刻竟开始模糊。

    目光又回到尸体上，那是母亲的尸体吗？岁始在此刻又开始怀疑了。

    头发攀上它的腰身，把一根根黑色的细丝伸向脖颈，轻轻勒住。

    一瞬间血珠从细小的伤痕涌出，在梦中这种疼痛感并没有传来，只能感觉脖颈处的失温。

    “岁始！岁始……”晶石呼唤他的名字，将他从梦中拽出。

    他一下睁开眼，瞬间接触刺眼的光线让眼前发白，接着才缓缓看清周围。

    把手抚上梦中伤痕处，那里光滑一片，没有任何痕迹。

    只是一场很真实的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