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可恶。我一面走一面踢脚下的石子，一腔怒气无处发泄。

    我费了多大的气力才得了长老们的许可出教，结果心驰神往的江湖却望我心口狠狠捅了一刀——恶语伤人六月寒，姑且算是一刀。

    回到教中，三长老最先发现我脸色不对。

    “阿梓，是不是遇见什么烦心事了？”

    我瞧见他担忧的神色，忍不住掉了眼泪：“我去听说书先生讲我们白羽教，将长老们和护法讲得是天上有地下无，唯独我这教主，他竟然只字未提！”

    那先生的确讲得好，绘声绘色，我那时原本在底下听得如痴如醉，连连点头，我们白羽教的确人才济济，实力超群。结果坚持到最后，连教殿门口那扫地的白发老伯都有姓名，我这教主却从头至尾未出现过！简直是奇耻大辱！于是最近让我耿耿于怀的事除了吃食让小九——教里养的大花猫偷去，又多了一件。

    他掏出手帕给我擦眼泪：“为师明天就替你教训他。”

    ***

    白羽教三个长老都是我师父，当年我祖父萧靳曾打遍武林无敌手，觉得武林盟主规矩甚多，自立门户创立了白羽教。祖父性格豪爽，广交天下豪杰，人脉甚好，那是白羽教最风光的时候。白羽教内可谓是高手如云，没点本事的人是进不来的。然而自从祖父仙逝，父亲继位，白羽教便开始走向衰落，但依旧是江湖上一个传奇门派。

    到了我这一辈，教里能撑得起场子的也就剩下三大长老和两个护法了。至于我，用三长老的话说，“教主不必自降身份亲自动手”，我还真就没参与过门派的任何争斗。长老们简直像是最坚固的一道屏障，将一切不利于我的事都阻挡在外面。

    大长老是祖父已故老友的侄子，名曰纪云，自他父母绝症托孤，是在白羽教受祖父的教导长大的，如今二十二，比我大五岁。二长老宣谨和三长老林楚钧是祖父招揽进来的，二长老据说是医仙宣青云后人，医术高明。他和三长老都是二十岁。而三长老身份不明，我觉得他和一般人是不同的，因为他一举一动都有种我形容不出来的从容贵气，和祖父那几个官员朋友的气质倒是很相似。

    由于父亲醉心于研究奇门遁甲，我是三个长老带着长大的，跟着长老们的时间比跟着父亲还多。我没见过父君，他生我下来便得了病去了。

    祖父是个很传奇的人物。他一辈子都活得潇洒恣意，早年志在搜集天下武学，会兴致勃勃去寻各大门派的高手切磋一招一式，江湖上大部分门派赫赫有名之辈几乎都被他挑战过。祖父倒也不是没有输过，他曾输给过少林的慧觉和尚，还和无影宫宫主打了个平手。

    只不过祖父以破招为乐，输了回教细细琢磨寻找破解之法，总是最终扳回一局。从祖父的经历看，对他来说天下间确乎是没有完美至极的武学，因为祖父对于大多招式都能找到克制之法。我平日里没事就爱翻看祖父留下的一箱子武学秘籍，里头的书册均是他亲手抄录，那簪花小楷，一笔一划透着力道，叫人看了很是愉悦。

    然而我并未继承祖父的武学天赋，秘籍倒背如流，实战却是糟糕至极。因为这个大长老和三长老没少安慰我，二长老话不多，默默地教了我使毒制药，于是我虽不能对战迎敌，能自保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大长老曾经非常严格地训练我，说是想让我练就一身好剑术，在外遇到一般的敌人基本能应对自如，结果我硬是熬了三个月，剑术没学会，把大长老熬得顶不住了，连夜将我送回白羽殿。教主及亲属一般是在白羽殿休息的，其他长老护法都有各自的住所。祖父见了大笑起来，摸着我的头，“我都教不会你，纪云怎么可能做到啊......”祖父说他曾经对我期望很大，因为我从小便能背诵出《素心诀》《凌云剑法》这类晦涩难懂、佶屈聱牙的秘籍，然而背出来不等同于能应用，祖父也尝试了千百次，终于放弃让我练武了。

    虽然我学艺不精，但有一样拿得出手，就是轻功。这是三长老无意中给我练出来的，原因无他，三长老做饭太好吃了，我隔三差五便去他那碧霄殿里偷东西吃，原来还特别纳闷怎么有人能把饭菜、零嘴藏房顶、藏房梁、甚至放到山洞里、山石峭壁上，很久之后才得知他是故意的，我的轻功已属上乘了。

    于是我每每下山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第一个孝敬的就是可敬可爱的三长老。即使顶着大长老和二长老的死亡视线，也要坚定表达我的感恩之心。

    我们这片土地的男子，分为公子和双儿。一般情况下孕育孩子的是双儿，公子成年之后家里会给他娶一个夫郎。祖父的夫郎在生下父亲养到十岁便因病去了，祖父遍寻名医都没能挽救他。此后祖父并未再娶。

    寻常人的双纹在小臂或是后背，双儿身型也普遍没有公子高大，我自出生起就是瘦瘦小小，以至于教中上下默认我是双儿。从没有人问过我的性别，这只有祖父、父亲、我早亡的父君以及老护法司辰知道。

    三个长老对我从小溺爱，若是教里和我玩得好的公子身份的孩童不令他们满意，便不许他们来和我接触。至于双儿他们倒是不怎么管。

    直到十五岁的某一天，我偷跑不泡药浴，他们将我抓回去扒了衣服才知道我不是双儿。后来三位长老便不再一条心盯着我身边的公子们，目标换成了那些双儿。

    ***

    “二师父，你要将我带到哪里？”我懵懵懂懂跟着二长老下山，“到了你就知道了。”说完他没再开口，带着我一路到了一家气派的茶楼。

    这里比我先前去的那个客栈高级太多，布置也精美。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我仔细看被人群簇拥着的人，可不就是那日可恶的说书先生！

    肩膀被二长老按着坐下了：“先听听。”

    我心里虽不情愿，还是照做了。

    “.......说到这江湖四大门派之首，便是白羽教。......”一堆溢美之词，换做之前我会听得津津有味，然而现在却没心情了。

    待到说书先生摸着两撇胡子说到“现任教主萧梓衡”，我瞪大了眼。“一袭白衣，出尘不染。轻功一绝，卓尔不群。书接上回，这萧教主在和青龙帮帮主较量之时，只一招，便挑了青龙帮主心口衣扣，出手如电，毫不含糊。这青龙帮主尚未反应过来便是手下败将。”

    我偷瞄了二长老一眼，“是三师父吧！”二长老点头。

    回到教中，我眼含热泪，结结实实抱住了三长老。“三师父，我要永远孝敬你！”三师父温润的脸上漾满了笑意，我都看痴了。归雁堂正好来汇报事务，堂主宋涟瞧见我这幅样子，开口道：“教主，你流口水了......”我抬手擦了擦，并没有水痕，想冲上去和他掐架，知不知道什么叫破坏气氛！碍于师父们的面子，我怒瞪他一眼，小爷不跟你计较。宋涟是老护法司辰的儿子。和我们也是从小在教里一起长大的，只不过他和我很不对付，见了总不免要吵上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