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广伸手去扶他：“吕太守有事慢慢说，何必如此，只要是本王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一定出手相助，不过本王也只是一个郡王，恐怕帮不了你多少……你还是先起来说话吧。”
吕靖顺着他的搀扶起身，却对他的话持有否认的态度：“不，殿下太妄自菲薄了，下官知晓，殿下是唯一能够帮助下官的人。”
他又从旁边小心翼翼抱起那金尊：“下官知晓求人应有求人之态，礼亦当少不了，不知殿下可喜欢那件金尊？”
江广笑着拒绝了：“那金尊太过珍贵，本王不夺人所爱，而且先前吕太守就送了本王一对美艳动人的娇花，礼尚往来，本王亦该回送吕太守一礼才是，只是一直苦于纠结要送何物。”
吕靖那双细小的眼目从未瞪得如此之大，其中明光闪烁，期盼之意难掩倾泻，而江广也没让他失望，继续道：“如今不就正好了。”
“下官多谢殿下。”
吕靖欣喜至极又要跪拜，被江广阻下，无奈扶额：“吕太守言谢尚早，本王还不知道具体是如何一回事呢？”
“是下官考虑不周。”
吕靖歉意一拱手，便开始娓娓道：“事情的起因还得从几年前说起，那时下官来渝阳赴任，途中马车不慎侧翻，下官滚落至一处山脚下受伤昏厥，恰逢薛解元路过看见，下官才得以救回一命。下官对他感激不尽，为了报答他的恩情，便举荐他去考了解试，结果他也没让下官失望，考中了解元。本想着他可以一路直上去京城参加省试和殿试，可就在省试开考前半个月，竟被告知身份核查有问题，褫夺了资格，无奈之下只能返回渝阳，到了下一年他早早准备好一切，本想着这次定会万无一失，却又因身份问题被除了名。后来下官四处去调查其中缘故，才无意间得知渝阳因为是里蚩旧地，朝廷部分官员对此有很大的介怀，不管渝阳的举子有多优秀，皆不会让他们去参加京城里的考试。”
“竟有如此荒唐之事？”
江广冷笑，朝廷那群人，真是再次让他大开眼界，只是不知，那最上方的人知不知道这件事。
“下官曾将此事上报，但……咳！两次皆了无音信后再不敢轻举妄动，下官实在不忍埋没人才，所以想请殿下帮一帮渝阳的举子，还他们一个公道。”吕靖放下手中的宝贝金尊，朝江广行了个大礼。
江广敛容正色，神情肃穆非常，细想了一会，才道：“吕太守起来吧，此事本王知晓了，你先去把渝阳举子的名单交给本王，本王回去琢磨琢磨。”
“下官替所有的渝阳举子多谢殿下。”吕靖感激涕零，跪地再拜。
江广这次没有去扶起他，居高临下凝了他片刻，嗓音微沉，有些意味深长：“吕太守，本王这边能替你周旋一二，但本王就是不知道你那边，会是如何呢？”
吕靖抬头就对上他那双凛冽寒凉的眸子，登时汗毛竖起，抹了把冷汗，连忙道：“是是，下官明白的，下官知道该怎么做。”
……
江广回到王府时，已然天黑，正巧碰上从里面出来的谢毅，他神色匆忙，面带愁意，见到门口的江广时愣了一下，想起两人今早才争吵过，又尴尬得别开了脸。
江广径直走进去，经过他时，却听到他略显踌躇地喊了声：“殿下……”
江广停下，语气不算太好：“有事？”
谢毅“嗯”了一声，说道：“你出去后不久，后院那边就吵起来了。”
“后院？”江广一时没懂，而后才明白他的意思，凝起的神色一下子放松下来，淡淡道：“知道了，先别管她们，我有事要问你，随我来。”
说罢，江广转身往里走去。
谢毅皱眉看他往反方向走去，片刻后，快步追上他，放低声音：“你不打算去管一管？她毕竟是陛下替你选下的王妃，若真出了什么事可不好交代。”
“他能将她选给我，就说明她早已是皇家的弃棋，本着对我的亏欠，他是不会过多插手我的后院的。且她一个王妃若连区区两人都治不住，又谈何替我管理这偌大的王府内务。”
言辞犀利，凉薄无情。
“你真是……薄情寡义。”
江广气息骤然寒凉：“情义，于皇家与王侯来说，是最为致命的无用之物，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的，谢毅。”
谢毅浑身一颤，再没有说话。
去书房这条路，在此刻变得无比漫长。
江广掩实了房内所有的门窗，坐于案前，望向神情恍惚的谢毅。
“我今早问你的事情，可作好决定了？”
书房内安静得可怕。
“我不会回去的。”谢毅握紧了拳头。
暗沉的眸子拂开了一层阴霾，却依旧深不可测地审视着不远处的人。
“想好了？”
谢毅郑重点头，目光如炬，似有星火在灼烧吞噬，不断壮大。
“前段时间看到你如此消沉，我确实很急躁焦虑，我不明白为何陛下他如此待你，你还能如此安定坦然，曾一度怀疑你已经放弃了……可细想回来才发现，你我曾经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万般不易，是通过漫长的等待才达到今日的地步，那一刻我才算真正想明白，我们要走的路，不能求急，而要稳妥。”
江广看着他，默不作声。
“曾经欺我辱我的人，终有一天我会将他们狠狠踩在脚下，一个都不放过，我要让我阿娘，不以武睿侯之妾受瞩目，而是以我谢毅之母噪声名！”
谢毅圆睁着一双赤瞳，杀气慢慢凝聚。
江广心感慰藉，如此之下，他也能安心让他做接下来的事了。
“今日下午之时，我和吕靖做了场交易。”
“交易？”谢毅震惊，几步去到案前，皱眉道：“吕靖此人谄媚逢迎，乃一奸险狡猾之辈，你怎的与他做起了交易？若是其中有诈，可该如何是好？”
“谢毅，有时看人不能只看外表。”江广扬唇一笑，问他：“我只是一个落魄皇子，你觉得吕靖他为何要选择巴结我？而不是巴结其他更有权势的官员？”
谢毅一愣，随即垂首静思。
“殿下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亦或者是他有事想求殿下？”
“嗯。”江广点点头，神色有些恍惚：“正是，所以自我来渝阳后，他便一直在极力讨好我，同时也是在试探我。渝阳此地极为特别，不受朝廷重视之余，还处处受尽排挤，真是可笑又可悲，正因如此，这件事，可以说除了我以外，没人能帮他。”
穷乡僻壤，或许是朝廷的手笔，不是发展不起来，而是被压制了，只管填饱百姓的肚子，而其他……
江广回忆起吕靖给他的那张密密麻麻的纸，不禁皱紧了眉头。
如此长久以往，此地纷乱终有一日必会爆发，届时他作为渝阳郡王，亦定会受到牵连。平，他心有不甘，不平，或许就会被诬陷为谋逆……怪不得，怪不得啊！
怪不得他选了渝阳这个地方，这个烫手芋头，他可推脱得好啊，妙，绝妙！果真一点活路都不愿留给他。
“呵，呵呵……”
江广皮笑肉不笑，看得面前的谢毅是头皮发麻，后脊发凉。许久后，见他终于敛了笑，才问道：“所以，你与吕靖做了什么交易？”
江广从怀中摸出了一张被对折的纸，放于案上：“这张纸上写着的，是近十几年来被礼部强行褫夺了省试考试资格的渝阳郡举子的名字。”
“被礼部强行褫夺考试资格？”谢毅疑惑，忙拿起那张纸，展开一看，顿时大惊失色，道出一连串的疑问：“这么多人？！是怎么一回事？礼部为何要这么做？他们故意的？陛下知道吗？”
江广眸光冰冷，满目讥讽，冷哼道：“呵！说来话长，反正便是荒唐。”
他又看向谢毅，吩咐道：“谢毅，这件事交由别人处理我不放心，我要你亲自去做，你按着这上面的名单，去拜访一下这些举子，遇有家贫困难的，就用银子救济，若他们还有什么其他的需求，就尽量满足，你不必担心人手的问题，我已经让吕靖安排了一批，都是些信得过的人，尽快去办，莫要拖延。”
“是。”谢毅听得个大概，也晓得此事事态甚是严重，不再多浪费时间，他拱手行了一礼，便打算出去安排事宜。
“等等。”
谢毅于门前止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江广斟酌片刻，说道：“再替我查一个人……”
……
村头的银杏树下，时常会摆放着一张残破缺角的木案，尽管已经经历了很多年的风吹雨打，但依旧屹立不倒，时至今日。
薛易己此刻正将手置在木案上，盘腿坐于地上，身侧还放了个大包裹，里面的药瓶药包医书井然有序，而在他的对面，则是一个迟暮的老翁。
他把着老翁的脉搏，眉头微拧。
此时正值春耕时节，村民皆忙于在田中耕作，路上人迹渺无，可一旦到了午膳时刻，便会突然冒出不少扛锄提篮的村民，陆续从村头的银杏树旁走过。
如今，刚好到了晌午，村民成群结队赶回家吃饭，一个农妇停在银杏树前，弯下腰拍走裤腿上的泥巴，起身正要离开，才发现藏于树荫下的两人，讶然道：“薛郎中还在看诊呢？”
薛易己颔首微笑：“是。”将包裹好的药材递给那老翁，他又附耳叮嘱了几声。
那农妇放下手中的竹篮走了进去，面上挂着质朴憨厚的灿烂笑容：“薛郎中应该还没吃饭吧，要不顺道上我家吃？”
薛易己歉意一笑：“多谢婶子你的好意，只是易己今日下午有事，需立即赶去城里，怕是要拂你一片好心了。”
“这样啊，没关系，薛郎中下次再来吧，路上小心。”
“婶子你也是。”
薛易己快速收拾了案上的脉枕，背上包急急忙忙就往村外跑去，用手抹走脸上的汗，不经意间瞥到那截干净崭新的衣袖，微微一怔，才想起村头那段路，沿着五里外皆是坑坑洼洼、泥泞不堪的。
薛易己跑去路边拦截了一辆拉木柴的牛车，稍稍给了点钱财说了句好话，便哄得车主乐呵呵。安稳坐上车后，他悠哉从包里拿出干粮啃吃起来。
空中的燕子展翅高飞，姿态优雅，敏捷灵活，望着它们，他脑中逐渐浮现出的，是那男人高贵雍容的面容模样，以及他不凡尔雅的言谈举止。
一眼便知此人非池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