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是睡着了?”
“你小点声!我可不想跟你一起被喂狼!”
段长离只觉耳边聒噪无比,她费力睁开眼,碧空如洗的天幕映入眼帘。
藤椅上的人儿撑起身子,指尖泛白,脸色沉重地注视着眼前一帮人。
弓着背的女仆们见段长离神色凝重,扑通跪下,有的直接吓哭了。
“少,少主,我们,我们,请少主饶命啊!”
段长离眼神涣散地瞧着她们靛蓝色的苗服绣有花纹,腰间挂着铜扣,头发辫插饰品,上面吊着细小银饰,繁琐小巧。
手心黏腻的触感让她不由得垂眸,是一条带血的长鞭。
而左侧是一群半身裸/露的男人,小麦色的肌肤上错综复杂的疤痕,宛若狰狞扭曲的蜈蚣。
玩……这么花?
段长离干咳几声,脸涨的通红,她别开视线,一瞬间,看出他们眼底的怒火。忽的,大脑蓦地刺痛。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
下颌温热的触摸让段长离思绪万千,接连轻微刺痛使得段长离抬手扶额。
脑袋里回闪起她在去往非遗蜡染颁奖的路程中意外猝死。
穿越现在这个地方——苗疆。
段长离凭借原身记忆了解为什么这些女仆们会如此惊恐万状,以及原主中毒而亡自己魂穿的过程。
原主亲生母亲死于难产,竭力生下她便断气,而后她的父亲迫于族内规定,只得另娶他人。
继母徐瑶对原主从小溺爱,所有行为从不管教约束,把原主养成刁蛮任性,无恶不作的草包,做什么事全由着自己。
跟在她身边的仆从每每胆战心惊,过着脑袋随时不保的生活,而只要原主一个不顺心,这些仆从们轻则打骂,重则喂狼活活被咬死。
继母徐瑶还有一女,她对自己的亲女儿则是严厉极了,时时教导,一点小事她也会斤斤计较,寨子里的人都说她对待段真一点都不好,相反对段长离好到没法说。
而原主父亲,蛊王。
这些年来一直秉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一是愧对发妻,二是这么些年自己忙于寨子内外大小事,很少与段长离亲近,只得交于徐瑶管教。
但自己的女儿行事越发荒唐,他也逐渐失去了信心。
如此一来,村民对段长离这个霸占少主之位的无用无德之人深感厌恶。但碍于蛊王,表面上不能说,只能暗地里吐槽 ,而原身被蒙在鼓里,悄无声息地中毒死亡。
段长离瞥一眼手心,扔掉长鞭。心说,真是好计谋,看似事事以原身为先,实则是把原身养废,好让自己的孩子将来有望少主之位。
段长离撩起衣摆揩揩手,同名同姓你的仇,我来报,她皮笑肉不笑:“徐娘在哪儿,另外每人跟我走。”
“在,在东吊脚楼。”
推开门扉,一栋栋从林海中升起的楼阁,与周围的山峦、溪流、古树绘成了一幅水墨画卷。
段长离慢悠悠地抓住妇人的手,眼神犀利,她道:“徐娘,我现如今的身体越发不好,可你一如既往送来的虫汤却不见效果,为何?”
徐瑶见段长离不同往日,后退的脚步顿了顿,唇角微微抽动,但她很快挂上那副舐犊情深的模样。
她笑吟吟道:“定是厨房熬药时偷懒,啊!这些人就交给娘处理,娘来做这个坏人。”
段长离眼底的讽刺迅速闪过,她道:“没事的,徐娘,”顿了顿她复道:“徐娘知道我来找你是因为什么事吧?”
“可别跟我说不知道。”
妇人见状,拉着她的手细细摩挲:“是,是徐娘没管好她们。”
段长离佯装一副心疼她的样子,语气恳切:“徐娘,会不会太辛苦你了。”
“而且我感觉自己太招人害了。”最后一句段长离故意压低声与她说,眼神犀利。
徐瑶身子微颤,她张了张嘴,犹梗在喉。旋即她干笑两声,支手拍了拍段长离的肩:“……哈哈,谁会害离儿,为娘的一定饶不了他。”
段长离唇角噙着笑意,直勾勾盯着徐瑶:“那就谢谢母亲了。”
在没有证据情况下,跟徐瑶交锋宜晚不宜早,但也给你点颜色瞧瞧,不然,你真以为我段长离是草包。
她故意绊倒自己,顺手抽了徐瑶一耳光。
啪!——
气氛顿时凝滞,徐瑶手发颤地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段长离,似要从中看出来什么。
段长离插科打诨道:“离儿头发晕,不小心打了徐娘,你,不会怪我吧。”
徐瑶咬紧腮帮子,脸色阴沉,却不得不装装样子:“……没,没事,娘先走了。”
门扉被人重重推掩上,段长离才将目光转向那几名仆从。
那几名仆从吓的后背冷汗涔涔,嘴里含糊不清的求饶。
“少……,少主,我们,我们真的没偷懒,我,还请少主原谅我们这一次。”
“是啊,少主,”
段长离听的耳朵起茧子,她习惯性地揉了揉太阳穴,坐在藤椅上,语气自然:“你们谁能说说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就放了你们。”
为首的率先爬出,声色浑厚:“少主是,如花似玉,闭月羞花,楚楚动人,大人肚里撑船……,”
段长离比了个停的手势,她小声嘀咕:“这些人根本不敢说实话,看来这继母当真是把原主教的无法无天。”
女仆从颤巍巍抬头,试探性问:“少主,你说啥。”
段长离心知一时间是不能改观自己的形象,她单手托腮,语气略重:“你再不说实话,我割你的舌头。”
女仆忐忑不安,她磕磕巴巴说:“少主,少,主,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徐娘很是疼爱您,然后,您,”
她咬咬牙,心说,你就是变着法想让我死,倒不如痛痛快快说了!
“恣意妄为,总是要杀人泄愤,逼我们去桃花林找毒蛇,吃,吃狗剩下的饭,简直不是人!”
段长离蹙眉,神色凝重,她说:“还有呢。”
女仆吓的肝颤,她猛的头磕地板上,发出沉闷闷的声音。眼尾发红:“少主,你要杀要剐随便你,就别这样折磨我了。”
段长离起身挪到女仆眼前,语气自然:“我,以前是我不懂事,辜负大家,从现在起我改正,但还需要你们帮忙。”
众人对此半信半疑,以为是这个魔头又在想些捉弄人的主意,纷纷不敢吱声。
段长离默默地叹了口气,果然,如此让人印象深刻的形象,怎么会凭自己三言两语解决。
她咳嗽几声,略带威胁的口气:“怎么,我说要改就真要改,你们要时时刻刻监督我,不然,我还是一样把你们喂狼!”
蓦地,众人连连点头附和,段长离总觉得身子不爽,她挥挥手示意那些人离开,又吩咐巫医开药给他们,自己则是在屋内来回踱步。
有什么办法可以快一点改变自己在外的名声。
她想的脑袋都快炸了,正好肚子饿的咕咕地叫,她便凭着记忆去厨房,回廊外挂满了布匹,颜色单一,但款式精美,只是不够新颖。
段长离走了下去,骨节分明手指细细摩挲赏鉴,耳边传来哀嚎。
“蛊王吩咐对外做生意,说我们单靠庄稼能挣几个钱,虽说一辈子靠山吃山,但总不能坐吃山空,可,我们都不知道外界人喜欢与否。”
“是啊,之前,我儿子找了个婆娘,身上穿的花花绿绿,那叫一个漂亮,跟我们这种简直不一样。”
“谁说不是,现在外面花样可多了,我们这种已经没多少人喜欢。”
段长离偷摸听了个大概,她瞥见竹杆上的布料撕下一块遮住脸,抬手掀开布匹,压着嗓子问:“阿嘞,我有个办法。”
大娘停下手中的活,神色诧异:“你这脸昨拿布遮住?”
段长离眉眼弯弯,他道:“生病了怕传给阿嘞们。”
或许可以利用我这手艺来改善名声。
大娘点点头:“你说的办法是啥?”
段长离笑吟吟开口:“阿嘞,你们就看着吧。”
她先是找来蜂蜡放入锅中加热,用炭笔在布匹上描绘图案,之后用蜡刀蘸蜡液,沿图案轮廓将需要防染的地方涂上蜡液。
又将点蜡后的布匹放入染缸中,用找来的蓝靛进行浸染,染色完成后,将布匹放入沸水中煮,最后挂竹杆上晾晒。
之后,段长离又亲手教两位大娘如何制作。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傍晚,橘红色的火烧云翻滚,飞鸟掠过。
清风挟着花香和泥土的腥味儿扑鼻而来,段长离抬手擦拭额角的汗珠,劲瘦的胳膊拎着木盆放回屋内,绸缎般的墨发垂泄肩头。
大娘们为她做了些饭菜,邀请她来吃,段长离怕被发现身份,便推脱。
但他忘了苗疆人热情这岔事,两个大娘左右开弓架着她去了里屋,笑吟吟说:“小阿妹快尝尝阿嘞做的饭菜!”
“是啊,快尝尝!”
段长离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唇角,白皙的手捏着木筷迟迟不肯动,浓郁的饭香味直勾人味蕾,他咽了口唾沫,目光如炬地盯着绿油油、红彤彤、黄澄橙的佳肴。
大娘扑哧笑出声来,她夹了块肉放入段长离面前的碗:“吃呀。”
另一名大娘上手直接扯下段长离遮面的布,气氛登时凝滞,两位大娘目瞪口呆地看着段长离,手中的筷子忽的掉在地上。
段长离耸耸肩,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能平稳落地,她淡然自若地夹起菜放入口中嚼碎 ,语气无奈:“都说了不吃不吃,阿嘞们偏不听。”
叫人很为难。
大娘一口饭还没来得及咽下,呛到自己,她偏头咳嗽,脸色涨红 ,俩人迅速跪地:“我们不知道是少主您啊,还请少主原谅我们。”
“是啊,是啊,我家里还有八十多岁的老妈,儿子还没娶婆娘嘞,少主你大人有大量饶过我们吧!”
段长离放下筷子,起身扶起她们:“大娘,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不会平白无故伤人,另外我们今天做的布匹可做衣,所以,明天我还来。”
大娘们慌乱起身,眼神呆愣。段长离命令俩人坐着,望着她们颤颤巍巍的手,段长离觉得苦恼,原身是有多么恶劣不堪。
谁见谁哆嗦。
她手抵唇瓣干咳:“你们不用害怕,我父亲希望大家可以往外赚钱,我亦如此,我知道我不能让大家信服,但我能改。”
“谢谢阿嘞的饭菜,我先走了,不然阿嘞们怕不吃。”
段长离起身离开 ,留下怔忪不已的大娘。
“少,少主好像真的变了。”
东边吊脚楼,徐瑶看着上京来的书,语气清冷:“你说少主有点不一样?”
女仆点点头:“是的,徐娘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徐瑶摇了摇头 ,纤长手指滑过纸张:“离儿定是在想些捉弄人的方法,毕竟我养的性子,轻易改不了。”
翌日清晨,段长离心想着昨天蜡染的布匹,一晚上没怎么睡,大清早跑了过去,成色不错,就是蓝靛有些少,不能做太多。
段长离询问了昨天两位大娘,知道百尺山上有,她便背着背萝上山。
群山环绕, 碧水如镜, 山水间笼罩着轻纱水雾,深吸一口沁人心脾。脚下野花烂漫,段长离瞧见不远处茂盛蓝靛,她心下一喜。
冲了过去,脚下触感柔软,段长离皱眉垂眸瞅瞅,吓得她趔趄,背萝滚到一边。
满身血污的人躺着,瞧不清那人面目,段长离壮着胆子踹了踹那人,一动不动。
她咽了口唾沫,喊一声:“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