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雄虫

    一个雨天,卡洛斯来到了禅院家。

    他在前往异种战场的航道上遭遇了十万年一次的普洛兹斯星爆潮。

    为了争取一线生机,他放弃飞船,落进了宇宙黑洞。

    经历了一片极黑之后,他朝着地球降落。

    是的,地球,已经消失在宇宙中十万年的星球。

    他摔进了禅院家。

    当然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降落地点是禅院家,但很确定的一点是他将地板砸出了一个人类难以想象的深坑。

    这还不算完,以坑洞为中心的裂痕像是蛛网一般蔓延整片山头。

    禅院家遭受了自祖宅建立以来最大的恐怖袭击。

    整个禅院家都在仿佛原子弹爆炸的威力中摇摇欲坠。

    当禅院家所有人抱着必死的决心将武器对准烟尘弥漫的深坑时,一个外表看上去不过六七岁的小孩儿爬了出来。

    “……”

    沉寂的三分钟,是禅院家最漫长的三分钟。

    卡洛斯的浅粉色长发被雨水浸透,湿哒哒地贴在脸颊,银色瞳孔和浅粉色的眼睫染上雨雾,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古人类,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

    好多人啊!

    都是只有在复原博物馆才能看到的人类!

    目光移动之间,他对上了一双碧绿的深色眸子。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幼小的人类。

    黑色的短发柔顺地垂落,眼神里藏着警惕,脸上的神情带着与小孩儿不符的漠然。

    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扑面而来。

    卡洛斯瞳孔猛地放大。

    ——是雄虫信息素!

    ——雄虫阁下,请跟我结婚吧!

    卡洛斯来不及反应,眼前忽然一黑。

    精神力过度消耗的疲劳顿时席卷全身。

    他带着遗憾失去了知觉。

    ——希望能晕的好看一点儿!

    ——最好能给雄虫阁下留一个好印象。

    ……

    “没查到身份吗?”

    “是……是的。”

    “你在说笑吗?难道这个人是凭空掉下来的吗?”

    “也……也许是从飞机上掉下来的。”

    “如果有飞机出事,会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吗?而且既然能乘坐飞机,怎么可能查不到身份!”

    “好了,都闭嘴,等他醒了,一切都知道了。”

    “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那孩子还是人类吗?”

    “说不定真不是人呢!”

    “开什么玩笑?他分明就是人类啊!”

    “……”

    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讨论的声音。

    迷迷糊糊之间,卡洛斯知道他们谈论的对象是自己。

    ——我不是人类。

    ——我是虫。

    ——是一只单身三十年的军雌。

    ——飞机是什么?

    心里的想法咕嘟咕嘟冒泡。

    但卡洛斯无法睁开眼睛。

    他太累了。

    身体甚至因为跨越了十万年的光阴,缩水到了幼虫时期。

    希望能快点儿长大。

    他要保护他的雄虫。

    卡洛斯昏睡了一个月,对于军雌两百年漫长的寿命来说,一个月不算什么。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黄昏已经从窗外茫茫逼近。

    眼前是纯木制成的天花板。

    一道明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还没看到人,卡洛斯就闻到了空气之中弥漫的草木清香。

    ——是雄虫!

    卡洛斯转动脑袋,发丝微微有些挡住了他的视线。

    但他还是看清了这个男孩儿。

    是他在失去意识之前在人群中见到的男孩儿。

    幼小的……人类男孩儿。

    但人类男孩儿却拥有雄虫的信息素!

    强大的精神力能让卡洛斯瞬间沟通他们的语言。

    虽然因为第一次说人类的语言,音调显得有些古怪:“你好,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这儿是哪儿?”

    禅院甚尔撑着脑袋,盯着这个粉头发的同龄人,趁着对方昏睡的时候,他拔下来了一根。

    不是染的,竟然有人的头发是天生的浅粉色。

    对方看过来的时候,那双亮银色的瞳孔之中笼罩的雾气骤然消散。

    就好像……

    自己是什么重要的人似的……

    这样的目光让备受歧视和厌恶的禅院甚尔感觉怪异。

    “你是谁?你是从哪儿来的?”

    禅院甚尔不仅没有回答,反而同样问道。

    无论如何,甚尔绝不承认他在这里守了这个粉头发整整一个月。

    禅院家其他人都忙着修缮家族,不过两三天就将被抛在角落院子里的粉头发忘得一干二净了。

    十万年前未经毁灭的地球上,卡洛斯没有亲人,没有战友。

    这并不重要。

    他有雄虫!

    ——虫族的珍宝!

    ——比什么都珍贵。

    卡洛斯明白想要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活下去,失忆是最好的借口。

    因为失忆等于白板一块儿,遇到的人能肆意地在这块儿白板上涂抹他们想要的色彩。

    卡洛斯并不在意被利用。

    因为只有展露出价值,才会有被正视的机会。

    本质上,人类社会和虫族社会的生存原则并没有多大差别。

    “我不知道。”

    卡洛斯看着眼前的雄虫,撑着手臂坐起来,他的眼眸中带着满满的依赖,“我以为你认识我。”

    雄虫的脾气通常都不太好。

    想要拥玫瑰入怀,就要忍受被扎的满手是血的后果。

    卡洛斯从不缺乏勇气和决心。

    禅院甚尔嘁了一声,别开头,冷笑:“谁认识你?”

    醒过来的卡洛斯依旧被人遗忘。

    他并不在意。

    跟雄虫单独处在一个空间内,是多少雌虫的梦想?

    没错,卡洛斯发现被丢在这个院子里自生自灭的人不只有他,还有雄虫阁下。

    哦,卡洛斯差点儿忘了。

    人类没有精神暴动。

    他们不需要信息素安抚。

    所以,雄虫在人类眼里,一文不值。

    这意味着卡洛斯的竞争也变小了。

    被丢在院子里自生自灭,反而给卡洛斯创造了和甚尔单独相处的条件。

    院子里只有他和甚尔,他们一点点熟悉起来。

    小雄虫极力想要在卡洛斯面前维持冷漠。

    可无论怎么伪装,他也只是一个七岁的人类小孩儿。

    被心理年龄已经三十岁的雌虫看得透透的。

    ——好强冷漠的外表下掩饰着一颗自卑脆弱的心。

    卡洛斯不是人,不会被饿死。

    况且他的机甲里还存放着不少的营养剂。

    甚尔就算拥有信息素,他也是人类。

    他需要进食来生存下去。

    卡洛斯每天都会变成原形缩小体型后去禅院家的厨房里偷。

    反正他们也发现不了。

    甚尔最开始不愿意吃,后来就慢慢开始态度软化。

    “甚尔,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我会永远陪着你,保护你。”

    在甚尔嘴里塞满食物的时候,他耳边传来卡洛斯像是宣誓一般的承诺。

    甚尔顽固地沉默不语。

    他怕见到一双灿烂闪亮的瞳孔。

    因此一次都没有向旁边的卡洛斯看去。

    太亮的光,照在老鼠身上,只会让老鼠感到害怕和不安。

    甚尔味同嚼蜡,自我厌弃。

    禅院甚尔对卡洛斯的经历和来历完全不在乎,他从不主动问卡洛斯。

    卡洛斯反而借助禅院甚尔了解到了不少事情。

    比如这个地方是一个姓禅院的大家族。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名为咒灵的怪物,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看见的。

    当卡洛斯询问禅院甚尔能不能看见时,禅院甚尔罕见地生气了。

    他将卡洛斯丢下,好几天都不搭理卡洛斯。

    卡洛斯觉得甚尔并不是在生他的气。

    甚尔更像是在生他自己的气。

    卡洛斯暂时还不明白原因。

    但他记住了甚尔不能被触碰的禁区。

    后来卡洛斯就不再询问这类的问题了。

    卡洛斯原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平静地持续下去。

    他会和甚而慢慢长大。

    发情期到了后的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在卡洛斯对未来的规划中,他是这么想的。

    在一个不起眼的夜晚,他也问过甚尔觉得以后他们离开禅院家一起生活怎么样。

    甚尔说无所谓。

    卡洛斯知道,甚尔口中的“无所谓”意思就是“好”。

    人类说话总喜欢绕弯子。

    像卡洛斯这么聪明的虫也是花了将近两个月才读懂甚尔封闭的心。

    卡洛斯的计划却没有如他所期望的那样进行下去。

    一个平凡的清晨,空中弥漫着用往常一样薄薄的雾气。

    白玉兰在雾气中影影绰绰摇曳。

    禅院家的人忙完了修缮工作。

    走进了这座像是跟整个禅院家划分开来的小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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